沈祁渊这边与沈安雁商量好了关于贵霜的事儿,便也很快趁热打铁操办起来。
这次是沈祁渊主动约见贵霜了,照旧是把地点定在了珍馐楼。他心中还有疑虑,又是要套贵霜的话,故而专门选了个热闹的地界,让场子显得火热一些,才方便两个人把酒诉衷肠。
沈祁渊点了一桌好菜,酒壶酒杯列的齐全,等到贵霜方一落座,问他:“可是想明白了?”
沈祁渊才点了点头:“孰轻孰重,我自然清楚。”
贵霜很满意他的反应,打蛇打七寸,果然还是要抓住沈祁渊最在意的东西。
瞧着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她暗中叫人打听过了,这沈侯爷之死确实是沈祁渊一直在查的。如今也算是投其所好,终于找到在沈祁渊心中能和沈安雁相提并论甚至更加重要的东西了。
贵霜这样想着,便觉得沈祁渊其实是个很有担当的人。愿意为了情义二字割舍功名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这样的人若是能够抓住,以后即便是不真心爱自己,也不会对自己太过糟糕。
贵霜如今心中自得沈祁渊终于肯想清楚,要放弃沈安雁了。看来这所谓深情,也不过如此。说到底人还是要现实一些,感情比不上切实的利益。这点沈祁渊都这么大了,也该懂得了。
沈祁渊和贵霜心思各异,一个志得意满,一个意兴阑珊,贵霜以为自己是终于赢得了沈祁渊,却不知道恰恰是落入了沈祁渊的险境之中。
沈祁渊倒是颇为客气,先招呼贵霜吃菜喝酒,席间只字不提有关于与沈安雁退婚和贵霜和亲之事,只是侃侃而谈京中风貌并边关轶事。
两个人都豪饮了许多酒,只觉得浑身要冒热汗,沈祁渊还是一副如玉的容颜,波澜不惊的,但是贵霜已经双颊飞红了。
沈祁渊知晓贵霜酒量颇大,并不敢轻慢,只是继续喝酒。这席间的氛围很快便有了拼酒的感觉,两个人越喝话越多。渐渐地,话题便聊到了沈侯爷之死上。
沈祁渊此时虽还未醉,但也已经是微醺了,眼角微微飘上了一点红,看上去刚毅稍稍减退,而邪魅之意丛生。
沈祁渊听贵霜终于提了一嘴沈侯爷,便接上这个话茬道:“你既然说你知道沈侯爷之死的秘辛,总得先告诉我一二点线索,方可叫我知道你不是在诳我,总之我的诚意已经摆在这里了,也到殿下表现一二的时候了。”
贵霜听着沈祁渊说自己要诳他,顿时觉得好笑。她贵霜是什么样的人,沈祁渊还不清楚吗?这些事儿上何至于让她动用那些阴谋诡计。
何况此时沈祁渊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这谈合作本就是要互相交换,你提供一些讯息,我提供一些交换,两厢诚信,方能继续合作。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贵霜生怕沈祁渊要跑了,回去被那个沈安雁再勾了魂儿,反悔了。
那她今日便是白欢喜一场了。
贵霜这样想着,便也不遮遮掩掩了,总归现在沈祁渊也算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了。自家人帮助自家人,并无什么好犹豫的。
贵霜醉眼朦胧地说:“你说的沈侯爷之死,我自然是有确凿的证据指认真凶,不然也不会说出到金銮殿里面面呈皇帝的话来。”
沈祁渊点了点头,这他是信的。沈侯爷去世的那一场仗,大月氏虽然不是主力军队,但是却支援了当时攻打我朝的匈奴人。但是的沈侯爷之死只看了这边的想法,却没有结合当时对战的国家的看法。
自己这边的线索不够,可以理解为有人从中作梗,隐藏真相,但是往往这隐藏真相的人想不到,对面的人也或许正手握着致命的证据。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人知道,但是他鞭长莫及。
真相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悄然隐藏着,等待着人们发掘。沈祁渊并不相信有人能够把当年沈侯爷身死的真相埋藏的天衣无缝,善恶到头终有报,也是时候把这粉饰太平的遮羞布撤下来了。
贵霜见沈祁渊点头,便更是得意,她此刻喝了酒,喜好和厌恶都比平时更加的强烈。不喜欢的东西断然是不可能容忍的,但是喜欢的事物却在此刻翻了倍的喜欢。
她看着沈祁渊,只觉得这人怎么都好。仿佛从前种种伤她厌她都不再重要了,已经可以全数化作烟消散了。她知道这样未免有些太没出息了,可是只是看着沈祁渊,她就觉得幸福。
贵霜从未有过这么简单的幸福。从前她以为幸福是金银珠宝,后来满库房堆满了金银珠宝,她却不屑一顾了。
后来她以为幸福是战场杀敌,运筹帷幄便能决胜千里,或者冲锋陷阵拿了敌军人头祭旗。但很快这种幸福也变得单薄了,嗜战好杀终究不是好事,她得学会在和平的日子里也能获取快乐。
然而经历了刀光剑雨的人,很难再适应寡淡的生活,她从战场之上下来之后,往往会陷入一种更加寂寞寥落的孤独之中。
只有沈祁渊,他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甚至也不必微笑对她,就能让她觉得愉快。贵霜那些咬牙切齿的怨恨,说自己并不喜欢沈祁渊了,想与他成亲也不过是报复之类的心思,此刻全部都变成了假话。
她只要真实的认识自己的内心,便会发现,自己就是爱慕他。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她那样痴痴的看着沈祁渊,仿佛是醉酒,又感觉眼神清亮更胜往昔,一时之间看的沈祁渊觉得没头没脑的。只好冲着贵霜一笑,这一笑可就让贵霜更痴迷了。
沈祁渊心中纳罕,平常也没见得这贵霜殿下这样毫不掩饰的花痴啊?难道真的是喝醉了,连带着眼神都深情如许?
然而他终究不能问出来这话,只是皱了皱眉,友善地提醒了一下贵霜:“殿下,你口水快从嘴里流出来了。”
贵霜原本就绯红的脸颊此刻更是赤红一片,衬得她本就明艳的长相更加娇美动人,她强打精神故作沉稳,定了定神问沈祁渊:“我们刚刚说到那儿了来着?”
第七十五章细思恐极生寒意
沈祁渊不再看她,吃了一口小菜压了压酒气方才说:“殿下刚刚说到了沈侯爷了。”
沈祁渊这般毫不在意贵霜的模样,让方才还有些兴奋激动的贵霜此刻仿佛又蔫下来了,她想要博得沈祁渊的关注。想要让沈祁渊多看看她,看看她其实也很能干很体贴,也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优点。
那目光的瞬间转移让贵霜心中空落落的,她重新接起来刚刚的话茬,继续说道:“沈侯爷的死并非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是外虏细作所害,这点你们应当也清楚。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还在搜寻真相,想要推翻说法。”
沈祁渊点了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与沈安雁都不相信这种说法,而且随着调查的越深入,便越发现这种说法漏洞百出。
贵霜唏嘘不已,冷淡道:“你既然已经开始怀疑不是细作所害了,就没有对当时提出这个说法的林家多加关注吗?一般这样匆忙给出一个结果的,说是心中无鬼,也不能让人信服不是?”
沈祁渊这才稍微正色了些,停下了一直夹菜的筷子,凝了凝神道:“我确实有在关注林家的举动。然而林家根深叶茂,行事颇为谨慎,这事情又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调查时机,故而一时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贵霜点了点头,心说沈祁渊果然还是沈祁渊,自己抛出来的几个点,都已经被沈祁渊查过了。
贵霜便又说:“你既然也开始调查林家了,没有怀疑他们就是杀害沈侯爷的真凶吗?”
沈祁渊觉得贵霜在故布疑阵,这就有些可笑了,因为他对林家做的功课可是太多了,要用林家来迷惑他的视线,可实在是没那么容易。
“未曾,林家如若是真凶,也实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贵霜逗他,故意搞那些弯弯绕绕,就是不想告诉他真正有价值的消夏:“说不定是同为武将看不惯罢了,也没说这时间只有文人允许相轻。何况若是沈侯爷死了,武将之中最位高权重的便是这林家人了,到时候你们皇帝离不开他,还不是任由他肆意嚣张。”
沈祁渊却并不想同贵霜玩笑,他已经配贵霜玩笑的太多了,而这件事情事关沈侯爷的死因,也不能拿来玩笑。
“如果殿下就是这种见解,那恐怕口中信誓旦旦所说的能够给出真相,指认真凶也都是无稽之谈了。沈某也不必与殿下这种满口不知所的人继续做交易了。”
贵霜心中暗骂沈祁渊一点都经不起逗弄,一说就炸毛,一炸毛就要走,恨不得拦都拦不住。她脾气这样暴,要是别人敢这样,她早就借着酒劲拔出剑来一剑劈过去了,也就是沈祁渊能在她这里这样放肆。
贵霜终于拦住了沈祁渊,贵霜醉醺醺的味道重重包裹着沈祁渊,让沈祁渊觉得十分不适。他往后退了一步,和贵霜隔了一臂的距离,终于是觉得稍微能够喘过来点气了,才道:“殿下这是作甚?”
贵霜生怕这人喝醉了就不按套路出牌,一会儿又给她拔腿跑了,所以先把沈祁渊按下来坐在桌前,这才说:“你也别急啊,这种事总得慢慢说,别总是我说一半你就跑了……”
沈祁渊打断了她,并不想听这些废话,直言道:“陛下请直入主题吧。”
贵霜咽下去那句“要不是我抓的快,你什么都听不着”给咽了下去,闷闷道:“既然都查到这里了,也知道林家之力最多就是个帮凶,倒也算不上是主谋,那何不往上面再想想?”
沈祁渊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往上面再想想。
当真是细品之后,满口生涩,让人觉得心寒。贵霜看到了沈祁渊神色微变,便知道她已经往自己引导的那处想了。
贵霜就喜欢看到沈祁渊这样胸有成竹的人脸上也能露出来意料之外的神情,那是一种将反差之后获得的崭新快乐。她欣赏了片刻沈祁渊的神色,方才幽幽道:“不知道你是没想过呢?还是不敢想呢?”
沈祁渊知道贵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家已经如日中天,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就是这样的家族也要去做帮凶,那再往上面想想,还能有谁呢?
当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若是臣子与臣子之间的倾轧,那还能有积蓄力量,留待反攻的机会,那如果是君呢?可还有什么斗争的机会吗?
人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侯爷的事情如果真的是像贵霜暗示的那样,那便在翻案之上又增添千难万难,恐怕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凶手贼人绳之以法承受代价的日子了。
沈祁渊的眼神这样深邃,看的贵霜只觉得这事情恐怕要成了。
只要沈祁渊意识到这件事对于他个人的力量来说到底有多么的难以达到,他就会明白,只有抓住这个宝贵的和亲机会,提升自己的地位和权势,才能真正的有一丝胜算。
贵霜终于打断了沈祁渊的沉默不语,随意道:“所以你才需要我,沈祁渊。哪怕不为了和亲,不为了其余的一切,你只为了沈侯爷的指证,你也需要我。”
贵霜继续道:“你要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一座怎样的高山,仅凭你自己那点愚公移山的精神,是要到子子孙孙之后才能给沈侯爷报仇雪恨了。而我可以帮你,我可以让你事半功倍的达成这个目标。”
贵霜所说的这些沈祁渊都知道,然而他却只能做一只填海的精卫,至于贵霜这个外力,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力安抚和团结,但是她想要的条件,却是真的不能满足。
沈祁渊扪心自问,他虽然敬重兄长,却不能做到以一声幸福都葬于为沈侯爷报仇的事情上来。
他也有他自己想要的人生,也有他自己的轨迹,这道轨迹里面能帮沈侯爷复仇是最好的,但是查不出来无法将人绳之以法,也不会苛责求全。
然而沈祁渊也明白,有像自己这样想的,便也有不像自己这样想的,比如沈安雁,或许就比自己想象的要执念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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