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河怔怔地站着,眼神空洞。
这里要比他想象的,要来的更冷些,也更狭小些。
他曾以为,这一辈子,自己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即使要踏足,也应该是再大些的时候,或许是四五十岁的时候,又或许是更老一些的时候。
可现在,他就这么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站在这个阴森冰冷的房间里。
他眼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张病床,病床上盖着惨白的布。
原来白色竟也可以这般刺眼。
距他接到电话,已去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他的大脑就如同宕机一般,始终一片空白。
叶星河缓缓走上前,来到两张病床中间。
颤抖着,将双手伸向那两块惨白的布。
布,被一点一点地掀开。
两张叶星河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此时,此刻,他多希望出现的是两张陌生的脸孔。
他没有落泪,也没有肆意的咆哮发泄,只是那么怔怔地杵着。
这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怎么昏暗,四处透着冷气,一个劲地往叶星河的心里钻着。
叶星河能感受到,这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本就是真实的吧。
房间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并没有很大声,但叶星河还是能清楚地听到,这房间里足够安静。
这时,叶星河才发觉,他独自一人在这房间里已经许久了,久到,他的双脚已经有些被冻麻了。
是时候该离开了。
叶星河小心翼翼又依依不舍地将白布重新盖好,就如同他从未掀开过那样。
紧接着,他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步,向屋外踱去。
脑中不断回想起了两个小时前的那一通电话。
“你是叶星河么?”
“嗯?嗯!”
“你现在速来城北医院一趟,你的父母在城北遭遇了车祸,现在”
叶星河如今能记起的,只有这么一句话了,后面,电话那头说了些啥,他根本回忆不起来。
或许,那个时候,他就根本没有听吧。
几天前,叶星河刚刚过了自己的1八岁生日,他记得他和一群朋友在k里玩了通宵。
他还记得,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最后,他跳着站上了沙发,高声呼喊着。
“老子终于成年了。”
是的,他在他父母的管束下已经活的太久了,成年的那一刻,意味着他又向他理想中的自由迈出了一大步。
可没有想到的是,如今,确实不会再有什么管束了,他真正的“自由”了,也不得不“成年”了。
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这句话,在他们这些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里,广为流传。几乎人人嘴上都挂着,时不时地说上这么一说。
好像他们是有着无尽的忧愁,却又那般的洒脱。
叶星河却总不爱听这些,他觉得这些个毒鸡汤,只有那些个酸酸的文青才会挂在嘴边。
在他看来,明天会来,意外也会来,并不分先后。
讽刺的是,现在,他好像读懂了这句话。而且懂的特别透彻。
叶星河也没想到,从病床走到门口,这么短的距离,他居然可以花那么久。
但,不管怎么样,他最终还是到了门口。
叶星河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他怕若是回头,可能他就再也走不出这间房间了。
房间外,要来的明亮些。
门口,熙熙攘攘地站着一排人。
几个头戴警帽的,几个身穿白大褂的。
还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头顶微秃,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这也是在这群人里,叶星河唯一认识的一个熟面孔。
他是南叔,是他父母的挚友,也是他父母旅行社里的老伙计。
见叶星河终于出来了,南叔忙迎了上去。
他举起双手,想给他一个拥抱,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犹豫再三,他那双粗糙的,无处安放的大手,最终落在了叶星河瘦弱的肩头。
他选择轻轻拍拍肩,来代替拥抱。
叶星河抬眼,看着南叔。
他那布满鱼眼纹的眼角边,还多了几条刚拭去的泪痕。
“你爸妈的那间旅行社。”沉默了许久,南叔终于开口,“他们一直想让你继承。”
“好,我知道了!”叶星河略带嘶哑地说道,并点了点头,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父母,在他耳畔不知说了多少遍,待他大学毕业,他们二人就会去环游世界,而旅行社就交由他来打理。
他们每每提起,叶星河总是拒绝,或是装作没有听到,他想过自己的人生,要有自己的自由,可不想栓在这方寸之地。
但即使如此,在填写大学志愿的时候,叶星河却还是填上了旅游管理专业。
他没有想妥协,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这个他们为之忙活半生的事业,到底有何魅力。
想至此,又一阵感伤袭来。
叶星河只希望,另一个世界的风景,也可以足够美丽。
“可是嗯”南叔一时语塞,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脸纠结地看着叶星河。
看着南叔的表情,叶星辰方才猛然想到,填志愿时,为了远离父母的管束,他特地填报了一所外地的大学。
不过这也倒好,至少,他可以暂时告别这座,让他伤心欲绝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要不,我先替你打理着。”见叶星河面如难色,南叔开口提议,“等你大学毕业了,我再交给你。”
叶星河看着南叔,感激的点了点头。
这是他今日听到的那么多句话里,唯一一句让他稍稍安心的话。
紧接着,那群头戴警帽的,还有身穿白大褂的人,便拥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堆文件,等待着他签字。
叶星河机械地签完自己的名字,疯也似地逃离了医院。
这一天,他不得不彻底长大,这一天,他不得不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而这一天,他也明白了,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流不出泪的,因为这一天,他一滴泪都没有流。
不过这些泪并不是就这么不留了,它们只是慢慢攒着,在之后的,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独自默默地淌着。
几天后,叶星河带上了行囊,坐上了前往另一座城市的列车。
四年时光,转瞬即逝,不过是花开花落了几季。
而时间,永远都是最好的解药,虽然有些伤,它并不能治愈,有些事,它也并不能让你忘记。
叶星河默默地站着,低头看着手里紧握的毕业证书。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地涌着,或依依不舍,相拥而泣,或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和周围的这群毕业生比起来,叶星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毕业,意味着,他要重新回到那座城市,那座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那座,在过去四年岁月中,他一直极力想要忘记的城市。
但,无论如何,他总要面对的。
他早已下定决心,他一定要经营好那家旅行社。
毕竟,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
命运,总是喜欢如此弄人。
叶星河捎上行囊,匆匆地坐上了回程的列车。
亦如四年前一样,依旧是独自一人。
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已慢慢走出了那片阴霾,心头的伤,也稍稍愈合了些,没有那么疼了。
归去来兮。
若问叶星河这四年有何收获或感悟的话。
他只想说一句话。
劝人学旅游,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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