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乾估摸着快到战斗地点时，便弃车步行，在齐腰的深雪中伏低前进，天黑了下来，雪也停了，半空层飘移，现出朦胧残月。
大概十分钟后，借着微弱的反光，他看到了遍地尸体，心跳加速，一股凉意直透骨髓，浑身颤抖而不觉。他趴在雪地里观察了五六分钟，直到确认敌人全部离去，这才缓缓近前。
李从、老黑……战友们都在，头盔破碎，肢体冰冷，之前还嘻嘻哈哈的面孔在月影里一片惨白。
毕乾深吸口气，直奔那座被炸塌的小山前，打开头盔灯光，前前后后仔细搜索了几遍，地上只有冰雪和成堆的碎石，深坑里白象不在，连一块铁片都没留下。
能量耗尽，头盔灯灭了。
咚！咚！咚！咚……
他愣在当地，一片茫然，唯有自己的心跳声相伴，月亮再度隐去，冷风呼啸，四面昏黑，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孤独，刹那间，在这座星球上，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几十秒钟，他听到了别的声音，脚步踩踏雪花，很轻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时刻，凄冷的旷野里，却如打鼓一样传进他耳中，敲打在他心上。他迅速谨慎的侧身卧倒在石头上，枪口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位。
来人逐渐接近，只有一个，也扛着枪，十米，七米，五米……毕乾认出了对方的身形轮廓，又惊又喜，放下枪，轻声呼唤道：“灿烂。”
来人正是郑灿烂，呆了一下，颤声道：“谁？鬼，是鬼吗？”
毕乾站起来，道：“是我。”
“老乾！”郑灿烂冲过来，和他拥抱在一起。
毕乾检查她头灯，已经碰坏了，手枪战术灯还能用，拿过来把她上上下下都照一遍，确认没有受伤。
郑灿烂显然吓坏了，拉住他不放，脸上泪珠晶莹。
毕乾安慰她道：“镇定点灿烂，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郑灿烂跟着他蹲下，说道：“白象掉下去，显示系统被他们用屏蔽弹破坏了，我们只有逃出来，到处都在战斗，我不知道上面情况，有人攻过来，我们走散了，庄驰被抓走，我的通讯器坏了，玛可和祁朋不知道，他们人很多，我往黑暗里跑，看到一块大石头，躲进石头缝里，后来……”停下想了想，继续说：“我很害怕，一直没出来，再后来，等了很久很久，没了声音我才出来，又迷了路，转了好半天……”
毕乾问道：“强盗都有车，你应该看见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吧？”
郑灿烂嗯嗯着思索，转头四面看，道：“我忘了。”
毕乾指着东北边黑黝黝的山头，道：“山在那里，你再仔细想想。”
郑灿烂想了一会，抬手往北，又往东，道：“应该是那边。”
毕乾道：“确定吗？”
郑灿烂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
毕乾道：“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郑灿烂道：“你要去哪？”
毕乾道：“其他人都没了，只有威廉和本逃回去，他们报告后，准将一定会来，但他不知道敌人具体位置，我得追过去。”伸右手拍拍郑灿烂肩头，道：“灿烂，别害怕，我很快就回来。”
风吹暗，残月依稀，郑灿烂猛地看清了四周景象，打个哆嗦，使劲抓住毕乾的手，慌道：“不！我跟你一起去。”
毕乾答应，两人回去开上车往东方行驶，郑灿烂坐在副驾驶座上，喝了点水，情绪稳定了些，气呼呼的说道：“那些强盗真坏！不就是一头野兽吗，就为这偷袭我们，杀了那么多人。”
毕乾道：“你以为他们是为了那头麝牛？”
郑灿烂道：“不是吗？”
毕乾道：“我们以前根本没见过他们，没仇，他们也知道我们的身份，冒险攻击，肯定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咱们这边最值钱的……”
郑灿烂道：“我的白象！”
毕乾道：“嗯，那可是军工部的最新产品，卖给自由组织、佣兵团体、或者是蟑螂人，价值好几千万呢。哦，怪不得他们抓走庄驰不杀。”
郑灿烂把水一口喝完，猛砸塑料瓶子咔咔响，气愤地说道：“这帮混蛋！我要救回庄驰，夺回白象，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毕乾朝她伸出大拇指，赞道：“好！要的就是这股气势。”
两人谈谈说说，过了会，她那边没了声音，毕乾转头看去，竟然睡着了，不由得摇头微笑，不忍打扰她，认准方位，继续前行，半小时后，推醒她，道：“灿烂，你看！”
郑灿烂揉揉眼睛，起身往前凑了凑，看到了远处的火光，距离大概二十公里。
毕乾减缓车速，拿望远镜观察了一会，道：“准备好。”
几分钟后，前方出现稀疏的松树林，中央燃着大篝火，南边有座两层楼高的大型生存帐篷，影影绰绰看见有人在里面活动。
两人拿了装备下车，快速接近，匍匐爬上一处小山坡，距离枯木林五六十米，下方景象尽在眼中。
郑灿烂抬手遥指，道：“我的白象！”
毕乾拉下她手臂，道：“小声点。”
白象机甲在篝火另一面，旁边停着五六辆车，车和几棵松树之间有一排大铁笼子，火光掩映中，看到了里面的野兽和蟑螂人，铁笼边缘还有三个人被捆在一起，都穿着联合军服饰，正是玛可欣、庄驰和祁朋。
郑灿烂道：“是他们！老乾，怎么办？”
毕乾道：“别着急，咱们只需等待即可。”看了看表，“威廉和本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已经调好频率，准将来到附近就能接收到。”等了会，又道：“这样吧，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他们三个的情况。”起身刚要走，感觉郑灿烂在拉他，便回头道：“好，一起去，小心点啊。”
两人拿好装备，下了山坡悄悄靠近，前面篝火熊熊，铁架子上挂着大块大块的烤肉，油水滴落，火焰劈啪作响。
郑灿烂探头闻了闻，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摸了摸，舔舔嘴唇道：“我饿了。”两人快速相视一笑，她又道：“你说那是不是我打的麝牛？”
毕乾道：“别说啦。”
这时铁笼子边上的玛可欣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他俩，眼中立即闪光，毕乾朝帐篷那边瞥了一眼，向她轻轻摇手，玛可欣会意，又低下了头。
郑灿烂道：“白象的武器系统并没有被破坏，如果我能进去……”
野兽感知到他俩，躁动低嚎，毕乾急忙拉住郑灿烂伏地，缓缓退后，凝神静听。野兽们叫了会重新趴下，南边帐篷里有人唱歌，歌词模糊，声调沙哑而粗犷。
毕乾等了会，见没异状，打手势和郑灿烂绕圈靠近，帐篷正面是透明帘，强盗们在里面吃肉喝酒，说话声隐约能听见。
只听一人说道：“不管怎么样，最好有所准备。”
另一人道：“怕什么！他们初来乍到，很快就会被蟑螂人消灭，即使没有，也没工夫来找咱们麻烦。”
门帘旁边一人抱了根大腿骨猛啃，抬头道：“就算来了，咱们不会跑吗？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
他旁边一人吼道：“跑你妈！联合军有什么能耐，还不是被咱们杀了个片甲不留，再来也是一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一人打了个嗝，说道：“老白，那个大家伙可不是一般的货，这次怎么搞？怎么分？”
说话声都静了下来，一人道：“照旧，你们去找买家，三七分。”
外面，郑灿烂忽道：“我记得这个声音，是他们领头的。”
毕乾道：“最后说话这个？老白？”
郑灿烂点头。
只听里面问话那人又道：“联合军的东西好是好，但恐怕没人敢要，最好是卖给蟑螂人，这事啊……”
老白道：“草！没人敢要我大不了自己留着，只可惜让那个驾驶员跑了，解不开主芯片的密码锁。傻驹，去把那三个机甲兵带进来。”
门帘旁边那人咕哝一句，扔下大腿骨，披了棉衣，戴好面具，提枪从另一侧安全门出来，朝玛可欣等三人的方位去了。
郑灿烂小声道：“他要干什么？”
毕乾摇头。
一阵大旋风吹过来，雪花凝聚成球，飘摇翻滚，钻进篝火棚子里，顿时浓烟直冒，火势大减。又有两人从帐篷里出来，添柴拨弄火头，其中一个踮起脚尖朝北边喊道：“傻驹，怎么样？”
傻驹回头大声道：“那个不行了，快来！”
喊他那人道：“谁啊？”说着拿起根火把跑过去，另一人急忙扔了拨火棍，背好枪跟上。
毕乾郑灿烂也悄悄起身，绕过树林和车辆的视野遮挡，看见铁笼子里有个蟑螂人歪倒在地，傻驹站在旁边只看不动，后面俩强盗过来，拿火把往里一照，倒地的是一个小女孩，蟑螂人体质特异，不需要穿戴护具也能在当前环境中生存，可以看到她十二三岁，长得挺白净，但目光无神，口吐白沫，身体剧烈哆嗦着。
小女孩身边的成年蟑螂人跪地哀求道：“快救救她！求求你们了，我不会乱来的。”他话音激动，双手戴着的镣铐哐啷哐啷直响，应该是小女孩的父亲。
三名强盗对望，都紧张起来，两个人端起枪瞄准里面，傻驹拿钥匙开锁，把小女孩拖出来，她父亲伸手似乎想阻拦，但刚起身又坐了回去。
傻驹锁好笼子，让小女孩平躺在地上，为她按摩了一会，小女孩慢慢停止了颤抖，嘤咛一声，咳嗽着清醒过来，傻驹又从怀里掏出一管营养液，戳进她嘴里喂她喝，小女孩两手撑地，半坐着喝完。
傻驹嘿嘿笑道：“老子家传医术，算你运气好。”
小女孩的父亲开口道谢不停。
旁边俩强盗都笑起来，其中一个道：“你就吹吧！”
另一人道：“快弄回去，肉要烤焦了。”
傻驹不动，斜眼瞟着身下的蟑螂人小女孩，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此刻已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面潮红，傻驹啧啧两声，道：“反正是要卖，为什么不让咱兄弟先享受享受，嗯？”
一名强盗道：“你找死啊！小心老白废了你。”
傻驹道：“他早喝晕了，我也不怕他废了我，草他奶奶的！不管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破布堵住小女孩的嘴，抱起她来快步往回走。
远处的郑灿烂“呀！”的一声，接着就被毕乾按住。
小女孩的父亲早已勃然大怒，无奈被困囚笼，只能干瞪眼乱吼乱叫。
傻驹回头一步，伸手对他戟指，喝道：“别叫唤！再叫唤灭了你，反正你不值钱。”
他怀里的小女孩奋力挣扎，蟑螂人力气大，竟挣脱了，跌落在地，翻滚到玛可欣脚边。
傻驹一跤滑倒在结冰的岩石上，顿时大怒，翻起身来，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朝小女孩扑过去，大吼道：“草你妈的小贱种！还敢反抗。”
小女孩吓傻了，站起来却不跑。
一名强盗大喊：“傻驹！别……”
正说时，傻驹的刀子已经挥出，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这个小女孩，但戴着面具，身上棉衣厚重，又喝了酒，拿捏不准，这一刀用力太猛，直接从她颈部划了过去。
摇曳的火光中，只见小女孩脸色木然，一手拿着破布，另一手向上虚抓，喉头咯咯作响，两秒钟后，她的脖子红线绽开，咔啪断裂，头颅朝后垂下、掉落，脖腔中鲜血狂飙，竖直升起一米多高。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玛可欣的高分贝尖叫声透过染血的头盔传出来，回荡在莽莽雪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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