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巨大的枪响后，王煜行踉跄着退后了两步，站定，旋即低头看了眼在自己胸腔之间绽开的血色，心底有些恍然的无奈。
紧接着，现实中撕裂心肺的痛楚，不仅狠狠扯碎了他的肉体，还令他的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
汩汩血色自胸口流淌而出，染红了他的纯白衬衫，缓缓滴落地面，溅起了一朵朵小小血花，逐渐带走了这具躯体的生命和热量，令他如坠冰窟，动弹不得。此刻，似乎他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静静凝视着面前不远处，那个一脸冷漠的少女。
她似冰山最高处万年不化的玄寒，永远美丽、永远高贵且永远冰冷。
同样永远的深邃不可见。
仔细端详着那张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颊，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十几秒过后，生机所剩无多的他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忽然朝着她微微一笑。
意义不明。
然后，恢复面无表情的他仿佛完成了此生的夙愿般放松了下来，似是困倦的闭上了眼，自然而然地向后倾倒。
废弃的仓库里，随着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有一地烟尘纷飞。
就这样，在轻飘飘落地的烟尘中，一代天骄，悄然落幕。
看到他的倒下，少女依旧保持着警惕，举着枪慢慢地靠近，小心翼翼从头到尾探查了一番，直到真正确认了他的死亡，才轻轻放下了持枪的手。
也是，虽然说是“天骄”，也确实曾预见过许多“大势”，有时甚至会让她都感到惊惧，不过到头来……不还是凡人之躯？被大口径子弹打穿心脏，想来当时就没了抢救的可能吧。
少女无不讥讽地想到。
尽管她并不是很明白最后那个笑容的含义，但这些并不妨碍她的手从头到尾，一直很稳。从一开始的拔枪、瞄准、射击，到后来的架枪、入套、收枪，她的手都没有过一丝颤抖，一如她平静无波澜的内心，不存在任何的迷茫和动摇。
本以为，在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动手时自己会更多的犹豫那么一下，或者在心中留下那么一丝属于不舍和遗憾之类的触动。
不过也不算太出乎她意料的是，并没有。
从策划到参与其中再到最后动手，她都没有一丝负担，只是如同从前的每次任务一样，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抓住了自认最好的时机，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你还真是……烂到骨子里了啊，白尽……”
少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性尸体，喃喃出声，没带太多感情的嘲讽了自己一句，随后别好了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远离了这间废弃已久的仓库。
至于那具尸体，自然会有人来收尾。
——
“终于，还是这样吗？”
……
王煜打着哈欠，从抽屉中翻出了历史课本，一边想着要找机会写下课间做的梦，一边也在快速的遗忘，逐渐回忆不起梦中的任何一丝细节。
直至最后，如同人们常说的一样，除了记得做过一场梦外，他的记忆里，就什么也没剩下了。
如同那些已逝的人生，只有在很偶然的一刹那，死死地抓住某个片段、某条线索不放，才能稍微回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曾经。
终是逝去的，不可回首。
……
“王煜！”
“王煜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在历史老师刻意提高的声调中,正望着窗外发呆的王煜猛然回过神，在一众低声哄笑和窃窃私语中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却浑然想不起刚刚老师的提问，只得傻站着，有些脸红的嗫嚅着，答不上一句话。
窗外偶有几缕微风拂过，如似有情轻柔，实则无情冷漠，冷漠到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会投给窗内尴尬的少年，与那些笑着的，带着恶意又不带恶意的人们，恰如绝配。
似乎存心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自己课堂上神游的学生长长记性，讲台上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制止教室内已经称不上小声的小声议论和嘲笑，反而像是刻意一般，沉默等待着唯一站起的少年的回答。
六月的空气燥热难安，混杂着背后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低语，来自人身而为人，附着于骨骼髓质深处，冠名属于成长的劣根：
“坐‘飞机位’也敢当老陈的面发呆？怕不是在做梦哦！”
“欸！别这么说！那‘逼哥’哪还能怕了区区一个老师啊？”
“那是！人家境界多高啊！哪能跟我们一样？”
“去年还拽的要死，没想到今年直接拉胯！真就‘眼看着他起高楼’嗷！”
……
除了远远称不上熟悉的沉默者，几个尚未进入社会成长为“人”的孩子，似乎都乐于学习残酷的那一面法则，弱肉强食，顺势而为，以及……落井下石。
发自内心地享受着这种扭曲的快感，他们灵魂深处的空虚似乎只有在这一刻才会被填满，看着自己曾经只能望其项背之人的堕落，有难以言喻的快乐——他凭什么比我们强，过得比我们好？哈！最好是跌进泥潭！就一辈子也不要爬起来了！——愚昧、黑暗、自我，如同光明、慈爱和善良一样，我们都称之为人性。
……
一分钟后，大概是感觉到敲打的火候差不多了，被学生们私底下叫做“老陈”的中年教师才慢条斯理的如同为自己的学生着想一般，开口道：
“唉！王煜，你坐下吧！上课要注意好好听课！你们班主任都说了你这学期的年段排名降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别说冲一冲211、9八5，到时候连能不能上一批都是问题！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也要想想你父母供你吃喝上学花费的心血，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好当做理所应当，其他同学也要引以为戒……”
在老陈一阵长吁短叹的baba声中，教室内的不太和谐的刺耳议论缓缓平复，重归于平静。
少年无声坐下，低着头笑了笑。
又，活了下来啊……
然后，在众人的注意力尚未离开他身上时，他竟又一次侧过头。
大大方方，不加掩饰，不知是在挑衅着谁的权威，又或者抗衡着什么样的存在。
呆愣于他的可笑，惊诧于他的勇气，在讲台上教授了三十余年的中年男人倏忽皱起眉头后，整个教室蓦然一静。
气氛开始压抑，让人忘了喘气。
少年却像是犹未所觉，如同思想者的石像一样托腮沉默，看着窗外的蓝天、白、绿叶、和鲜花……
偶有飞鸟，掠过空中，谱写起自由散漫的诗行，是关于，飞行者的孤倨高傲，引力之下的挣脱，和尘世牢笼之外的幻梦。
犹如一跃而下，奔向所谓自由的人类躯壳。
仿佛等待歌颂的死亡。
少年咧开嘴角，看着滑翔而过的它们，意义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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