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睁眼，看到的还是这个狭小空间，才知道一切的美好原来又是一场梦境，枕巾是湿的，原来自己是真的哭过。
梁越发觉自己的感情似乎愈发的脆弱和伤感，这在之前都是被深深唾弃的，看来所有人在逆境中都可能不再假装坚强，包括自己这个自以为铁石心肠的所谓“硬汉”。
“杨组，该背的我已经背完了，今天可以考核吗？”
“都背完啦？这么快！行，一会我问问。”杨俊宏想着即使再快也要三五天才能把这些文字材料给背下来，没想到梁越就用了几个小时，他在给何平汇报得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
“人家是军事院校出来的高材生，这些都是小意思，你把他叫过来吧。”何平又安排陈勇说：“小陈，你对照这柜子里的档案，把中队的犯人都过一遍，就正常的提讯，问问基本情况，对他们先有个初步的了解和认识。”
陈勇一听有事可做赶紧打开档案柜，抱了十几份文件袋出门去隔壁的提讯室，一出门正好赶上梁越往队部走，梁越看见陈勇急忙低着头往旁边让，这个动作让陈勇的心揪了一下，瞬间感觉鼻子发酸，连忙一偏头快步走了过去。
“报告！”
“进来！”
“主任好！”
“嗯”，何平用手一指自己前方的地面，意思是蹲哪儿说话。
梁越看到主任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慌了，他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道选择题，而且几乎没有正确答案，想回答好这个问题，需要综合时机、场合、人物、心情等等诸多因素的实际情况。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梁越的大脑已经急速打开了多个文件包分析情况寻求答案。
可以站着，站多久都没事，但是蹲？梁越心里有抵触，他也听说过这个规矩，本来蹲是个无足轻重的动作，可是在这种场合下蹲着和人说话，他认为这是对人格的侮辱。
可如果不蹲的话就势必和队长发生冲突，就意味着你在对抗，你有心气儿，没有一个管理者会轻易允许这种苗头滋生。
尤其是新收，竟敢刚来就乍刺儿，所以对付你的第一招肯定是大板子“啪啪啪”的伺候着，拍不拍的服先放一边儿，反正得让你先感觉到疼！
你反弹的越明显得到的压力就越大，队长现在只是做了一个动作，你可以装没听见，人家也可以当你没搞明白，但若是下一句直接开口明确要求你呢？蹲还是不蹲？
怎么办？梁越陷入了激烈的斗争之中，脑中两个小人正打的不可开交：
不能蹲！只要开了这个头人家就直接给你看扁喽，之后还怎么混？
混个毛啊，你能不能不把自己当根葱！
可是蹲着实在是太勉强太憋屈了？
大哥！这里是监狱哎！你今后要憋屈的地方多着呢！
还是再坚持一会儿吧，看看队长什么意思？说不定……
你当队长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不愿意？人家一个小指甲盖就能摁死你！
现在不蹲待会儿就没机会啦，还是蹲了吧，大家都是这样的，何必搞什么特殊呢？你又不是社会大哥，想那么多干嘛？
何平本来就是故意试探，站也好蹲也好都可以谈话，但能很快检验出这个犯人的深浅，有很快就蹲的，有犹豫了一会儿蹲的，也有狡辩说这疼那疼实在是蹲不下的，还有直接说自己不愿意蹲的。这几种自然各有应付的办法。
梁越现在显然是在内心斗争，斗争的还挺激烈，何平嘴角上扬想笑又收住了，他心情放松的等着他做出反应。
梁越就站在哪里什么也没说，他想好了：目前就当自己没看见那个动作，如果队长再次张口的话，那就只好……
等了一分钟见梁越没说话也没动作，何平已经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了：梁越既不想蹲着也不想和警察发生正面冲突，所以选择了装傻。
他这也是在探查眼前的中队长能不能给他这个量，很有可能他会因为何平这次的做法来确定自己今后服刑的方向和态度。
行了不难为他了！何平决定给梁越这个量，但仅此一次，只为尊重梁越曾经的经历。
他也没有考核那些需要背记的内容，这是专门为那些不踏实的犯人准备的，像梁越这种能当成正事来对待的人来说本身就说明了态度比较端正。
“规定材料就不考了，我相信你都背下来了，这些内容都没有难度。昨天没有提讯，不代表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需要强调的是：你过去的阅历很精彩，但已是过去式，你最应该做的是自己真正接受现在这个身份。”
“请主任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我拭目以待，你觉得自己能干点什么活？”
“上机器！”
“你知道你的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吗？”
“我想我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这是我的选择，既然进来了就必须要接受各种改造，劳动是其中的一项，我是一个不会看别人想法走路的人。”
“聪明人！去干活吧。“
何平让管生产线的犯人王利给梁越安排机器和调配师傅，他心里已经基本认定这个犯人不会让他操太多的心，自己也可以对那人有所交代了。
正常干活是梁越自己的选择，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本来自己还在头疼怎么安排劳作呢，解决啦！
只要是人类的社会，各种关系就避不可免，谁也不能超脱事外。
人家求到你的头上，管与不管都是毛病，想不得罪人就得帮忙，想六亲不认就会寸步难行。
因为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人家没求你把他放了，也没求你把他当爷一样供起来，只说少受点罪适当的照顾一下就好，话说的简单可这范围就需要你自己掌握了。
何平是个不合群的人，上不溜须领导，下不巴结同事，心直口快、特立独行。
尤其是年轻刚上班那几年，人家都随波逐流适应形势，就他是个另类。
大多数人干什么他偏不干，不干就不干吧还敢公开抵制，这就犯了众怒，自己不参与可以，但挡了人家的财路你就太不会混了。
结局就是不但没人替你说话还有许多败坏你的人，所以再有能力也靠边站吧。
领导提拔干部不也得听听群众的意见，若不是新来的监狱长慧眼独具相中了他，那就和陈勇他爸差不多，一直干到退休都还是个小队长，就这也是快四十岁了才混到中队长的位置上。
提拔的时候，换做其他人必须得矫情一下，他则懒得在这件事上逞口舌之利。
何平的嘴皮子这些年是练出来了，但那是用来拿领导找乐儿的，重点就是监区的几位领导，简直是乐趣无穷。
四个监区领导也没脾气，他们中有三个都是何平的学弟，还有一个是同班同学。
而且何平管理中队确实也有一套，出了事情根本不用他们操过多的心，人家该正经的时候绝对不含糊。
平时聊天找个乐就找个乐吧，时间一长大家都习惯了，再说找乐也不是贬低，何平从不在犯人面前让领导丢面子。
因为何平就是个不合群的人，一般没有人会找他办事。但只要是敢开口的，那都是自信与他有些交情的人。
这些年好歹也交了一些人，只不过大多都不是当官的罢了，所以该应承的还得硬着头皮应承，但办到什么程度就可以讲点策略了。
那些指名要关照的犯人，你要是做事真挨得上边，那就好办，因为你不会给人添麻烦，在允许的范围内多照顾照顾没有关系。
这个工区轻松的工序也有，谁干不是干？安排你去你能把握住自己就行。
但要是那种得到照顾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那不好意思啦，即使暂时让你舒服了一阵儿，但肯定也要找个事给你撸下来，和大家伙儿一样了，也对你的改造是有益处的。
至于你背后那个关心你的门子，何平有的是话去回复，你不可能砸了我的饭碗吧，我也要养家糊口的好不好？
何平有时候真想不通这些人，劳动怎么啦？很丢脸吗？你闷着头干自己的活不好吗？一天干点活忙忙碌碌的时间过的多快呀，定定坐一天不烦吗？你不干活显出你厉害了吗？比别人早走一天啦？
有的时候连有些警察的三观都被扭曲了，这样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你当那些好处是那么好拿的吗？那是在买你的良心、买你的底线、买你的前途呢！怎么就能收的那么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何平这些年别说钱，连犯人的一根烟都没抽过，这个便宜他不占，他认为沾不得，会倒霉的。
陈勇在提讯室是大开眼界，这不提不知道一提吓一跳，真的是涨知识啦！
各式各样的罪名都有，什么样的故事都真实的发生了，剧情跌宕起伏、惊险反转。
这帮犯人聊起自己的案情来基本就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最共性的特点是内疚的元素少，委屈的理由多，好像他们都是冤案错案。
看陈勇听得津津有味话匣子更是搂不住了，幸亏陈勇自己把握着时间，告诉他们今天就这样吧以后再聊，这才意犹未竟的离开。
“下一个，张明！”
过了没一分钟就直接进来个人，陈勇放下笔抬头刚想说出去喊报告，话到嘴边收住了。
现在是夏天吗？应该是吧！可眼前这个人竟然穿的是棉袄棉裤，里面好像还有绒衣，其他的人都是裤衩背心还全身冒汗，这位则全副武装、泰然自若、不动如山，宛如世外高人。
这种反差让陈勇瞋目结舌，英雄？活宝？疯子？监狱里能关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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