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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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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着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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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它,咬它”瘦长汉子用手里的草杆戳蛐蛐屁股。

    “嘿嘿——什么‘黄牙龙’,见了我的‘铁面判官’还不是躲着走。”他对面另一个男草杆的汉子哈哈一笑,用手里的草杆捅了捅罐子里那只黑中带黄的大个蛐蛐,“上,咬它,咬断它的腿,咬死他。”

    大蛐蛐往前挪了挪,另一边那只黄牙大颚蛐蛐又往旁边退了退。

    瘦长汉子脸都青了,又用力拿草杆抽打自己的蛐蛐,可是蛐蛐不但不动,还颇有一种任它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嘿嘿,都和你说了,我这铁面判官可不是一般蛐蛐,城南码头那也是独一份。”那汉子见状更加得意,“我说赵四啊,再这样,你可算输了。”

    “上啊,快咬它。”瘦长汉子脸都急红了,可他的黄牙龙还是不肯动,倒是对面的铁面判官又往过爬了爬。

    “哈哈,上啊,铁面判官,对面是个怂包。”汉子毫不留情地嘲讽。

    这时候蟋蟀罐子里两只蛐蛐的触角对上了,彼此触碰一下,然后又不动了。

    瘦长汉子眼见有戏,欣喜之下骂道:“臭东西,快,咬呀!咬死它今儿我给你换个更好的蛐蛐笼。”

    不知道是蛐蛐明白主人的意思,还是它觉得今天这一战是避免不了的,也不再退缩了,两只蛐蛐就像蜻蜓点水一样碰了一下头,接着迅速分开,各站一边;接着又稍微动了动腿,盯着彼此。两个汉子知道这蛐蛐是要斗起来了,就都把草杆收了回去。

    黑脸判官动了动腿,可是对面黄牙龙没什么反应;接着黑脸判官就像离弦之箭冲了上去,黄牙龙也不甘示弱,用头撞了上去。两只蛐蛐纠缠片刻,又分开,各自退到一边,而后虫体轻颤,一时间蛐蛐罐里虫声大作。

    瘦长脸汉子一看蛐蛐开始叫了,心急了。一般蛐蛐斗到一半,分开大叫,这是双方都觉得势均力敌,要拿声音吓唬对方,都不想打了,摆出的架势都是假的;也有是真的,先用声音吓唬住对手,趁其恐慌,一举突袭,自己这只蛐蛐看着个大,但进了罐子都不和对面的蛐蛐咬架,多半是前者。心里这么一想,手里的草杆就要提起来再伸入罐子里。

    这时,只见黄牙龙小小地往右边挪动了一下,铁面判官却只是转了转身体,瘦长汉子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黄牙龙又稍微退了退,铁面判官触须一晃,也往后推了,两只蛐蛐头都紧盯着对方,下边的身子却是来回挪动,四条触须就像四条钢鞭,隔空击打,打出周围一片呼喊声——

    “上啊——”

    “咬呀——”

    说时迟,那时快,人们眼前一花,两只蛐蛐就撞在一起了,这下可是白刃相接,两只蛐蛐的头顶在一起,都拼了命地想用自己的大牙咬住对面,修长粗壮的后腿紧蹬着罐底,互不相让,都像借力把对面身子撞外,然后一口咬掉对方的触须,而那触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互相抽打。

    可是,本来打生打死的两只蛐蛐突然又快速分开,都在爬在罐子边缘动也不动。周围的人也屏住了呼吸,就见铁面判官的触须动了一下,黄牙龙的两条触须也像回应似的前后摆了两下。电光石火,人们还没看清呢,两只蛐蛐就又斗在了一起。这次两只蛐蛐头虽然碰在一起,却是明眼可见的歪着碰头,好家伙,原来是那一瞬间铁面判官往黄牙龙的前腿咬过去,黄牙龙却是直奔铁面判官的触须下口,一个是红口白牙,一个是黄牙大颚。不知是你铁腿铜鞭厉害,还是我钢嘴利齿快。很快就见了分晓,黄牙龙往后一退,那铁面判官却是一动不动,眼尖的人却是瞧见铁面判官嘴里有个细棍儿。

    “落了腿了!”

    “铁面判官赢了!”

    “黄牙龙果然是个怂货!”

    众人议论纷纷。

    “嘿嘿,怎么样,服气了吧!”汉子红光满面,挺起身子就像一只得胜的大公鸡。

    瘦长汉子脸上一片灰暗,手里的草杆也跌落了,咬着牙,眼神还是死死地盯着蛐蛐罐。

    “承让了。”汉子一抱拳,说着就要把桌子上的铜钱都往自己身前扒拉。

    “慢着!”瘦长汉子突然伸手制止。

    “怎么?”汉子的脸色变得难看,怒意渐渐浮现:“薛长腿,输不起?”

    “愿赌服输,这局我认。”薛长腿慢慢把胳膊缩回去,“只是这‘黄牙龙’还不是我最好的,不知道你敢不敢等我取个‘大将军’,然后咱们再来一局?”

    “‘大将军’啊,”男子的怒意渐消,脸上也慢慢浮现笑意,“我倒是不怕,不过直说了吧,我这铁面判官,斗了一上午已经乏了,你那个‘大将军’又是今儿正月的虫王,要是你一会取来,我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怕了?”薛长腿挑衅道。

    “怕?我码头胡子黄除了我大哥,我怕过谁。”胡子黄不屑道,“只是这虫儿也不是我最好的虫儿,我的‘菩提子’拿出来,那可是城南说书的‘江快嘴’都要称赞的。”

    “哼,谁不知道‘江快嘴’是个虫儿都要夸两句,我这‘大将军’可是从虫堆里杀出来的。”薛长腿不屑地说。

    “你不是想斗吗?只可惜我今天下午要去码头看场子,明后两天都有事儿,大后天怎么样?”

    薛长腿想了想:“大后天我上午有事,要斗就得下午。”

    “好,那就定在大后天下午,谁不来谁就是孙子!”胡子黄挑衅地说。

    “到时候你来几条虫子,死几条。”薛长腿恶狠狠地说。

    “好叫诸位做个见证”胡子黄一抱拳,向周围人行礼,一眼看到人群中锦缎绣袍的王嘉诚:“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免贵,姓王,人们叫我王嘉诚。”王嘉诚下意识回答。

    “看王公子气质不凡,今天就想请您做个见证,我和这薛长腿三天后在到这儿来斗虫,谁要是不来,谁以后就直接退出咱韦阳城的蛐蛐场。”胡子黄转头看向薛长腿。

    薛长腿不理会胡子黄挑衅的目光,转头看向王嘉诚:“公子若是到时候有空也不防来看看,到时候茶水我请!”

    “好,到时候有空我一定来。”王嘉诚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见证人。

    “咱大姚人做事喜欢赌一赌,你敢不敢添个彩头?”胡子黄挑了挑眉毛问薛长腿。

    “哦?你想拿什么作彩头?”

    “我也不要钱,前些天你手底下的米歪嘴仗着人多打了我们城南码头宿舵子的儿子,我要是斗赢了,你就把米歪嘴那些交出来,让他们跪下道个歉也就完了,我要是输了,就赔给你二十两,如何?”

    “我就说你没事不在城南赌坊,反倒是跑到西市这儿斗蛐蛐,原来是为了这回事!你倒是好算计,且不说我薛长腿的面子,光是我的‘大将军’就有人出到四十两。”薛长腿鄙夷地说。

    “那玩个大的,我拿出城南‘鱼码头’三个月的搬货权,要是你赢了,这三个月,那个码头你们来管。要是我们赢了,你们把西市这三个坊的送水权都让出来。敢赌吗?”胡子黄满脸轻蔑地说。

    “哟,想激将啊。”薛长腿冷哼了一声,“这么着,蛐蛐彩头是二十两和一个约定。谁赢了,谁就定下时间地点,两帮人会会。到时候我把米歪嘴他们带过去,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你要是怂了也行,咱们就这么定。”胡子黄仿佛极其看不起薛长腿的样子。

    “哼,你倒是有胆子,听说你这个位置以前是贾贵他兄弟坐的,你倒是说坐就坐啊!”薛长腿斜着眼说。

    “哈哈。”胡子黄咬着牙笑,面目显得异常恐怖:“一个叛徒还说我。”而后厉声,“好,到时候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转而又向王嘉诚抱拳:“公子之后得空一定来看看。”

    之后一手把钱往怀里一揽,另一手伸棍儿一挑,把那断腿的黄牙龙丢到了桌上。而后盖上蛐蛐罐子,拿起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长腿则是静静地坐着,而后猛地一拍手,吓了众人一跳。

    王嘉诚看着慢慢从薛长腿手底下露出的那团模糊不清的黏糊东西,忍不住掉过了头,却恰好对上蒋彦卿和赵羽音的目光。不用他们说,王嘉诚也明白,刚才听两人后边的话,自己就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了。街边小巷的飞来横祸自己还没看到,就稀里糊涂在高大楼里明目张胆地掺和进去了,果然纨绔不是那么好做的,眼前这人现在心里有火,希望他之后火气消了别‘爱屋及乌’的恨上自己。

    那个薛长腿很快也起身走了,走之前看王嘉诚那目光‘友善到’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这边三人正准备合计,另一边席子旁两个汉子又开始咬耳朵了。

    “知道吗?那个薛长腿,他老娘可是让薛把头睡过。”这种破鞋事正是市斤汉子们最喜欢的,少年汉子立即来了兴趣,满眼精光。

    “说起来这薛把头和薛长腿还是同辈的远方亲戚,只是薛把头年岁大的多。当初薛把头和薛长腿他爹一起出来闯码头,彼此照料,可是啊,天有不测风,一次争地盘的时候,薛长腿他爹让人打成了重伤,没钱治最后死了。死前把薛长腿和他娘都托付给薛把头照料,那时候薛把头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后来照顾着照顾着,就传出了风言风语,半大的孩子爱瞎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到了,开始还很生气,后来就瞎琢磨;不过由于薛把头对母子二人还不错,薛长腿自己年少,也只是琢磨,平时留心观察二人。不知道过了久,薛长腿他娘肚子肚子就大了,听说啊那段时间他们家挺闹腾,后来就偃旗息鼓,大概是薛长腿自己也认了。可是薛长腿认命,薛把头不认命啊,据说当时城南码头扛把子混江龙的独女看上了薛把头,之后薛长腿他娘就流产血崩,之后病死了,咱薛把头很快就娶了老婆,发了财,还当上了舵子,管了一片码头。那时候薛长腿就不认命啊,觉得自己爹是薛把头有意借刀杀人害了的,自己娘是薛把头害死的,所以他就闹。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闹出什么呢?也许是薛把头心中有愧,薛长腿还是囫囵地从码头那儿出来,然后这些年啊,他就投靠和薛把头不对付的人,直到在胡阿油手底下才站住脚,干出了事。”

    “这听起来就像传奇啊!”少年啧啧叹道。

    “那可不是,说书的那次喝醉了可是和我说过,一个好的话本,要两代人的恩怨情仇,大家族乱了人伦纲常,天真少年的懵懂无知,热血上头的激情澎湃,面对现实的头破血流,离开心爱的人,忍辱负重和自己曾经不屑的人合作,成为了自己讨厌的样子。最后啊,还要大仇得报,自己心爱的娘们却成了别人老婆,自己也奄奄一息。”

    “这也太惨了吧!”少年汉子听了都觉得不忍心。

    “你就说印象深刻不?你听了之后有没有那个……那个……”汉子使劲想了想,“感情……共同?”

    “嗯!”少年点点头,“有点。”

    “这就对了嘛。”汉子一摊手,“这就和我养‘变奇’一样,惨不惨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看能不能赚到钱。如果能多赚一点,‘变奇’惨一点无所谓。”

    “不愧是紫贲大哥,我就等你早日还钱了。”

    男子的笑脸僵了一下,而后继续小声笑:“知道我为什么叫紫贲吗?那可是说书先生起的!他说我面相上有紫气,头宽嘴大,是贲育之人,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少年汉子不说话,心里想:你脸上的紫气是不是耳朵边的紫色胎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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