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蒋彦卿充分表现出一个纨绔的游手好闲和喜爱夜晚,悠哉悠哉地跑来拜访。
“不见了……不见了,我要学狗叫了。”王嘉诚猛地爬起来,满脸凶恶地说:“快,再借我四十两,不,二十两就行。”
“你疯了吧?我一个月月钱才三两,那十两还是我的压岁钱,要借二十两,你是想把我掏空吗?”蒋彦卿一脸不爽,“还有那十两,早点还我。”
“都没了,而且现在我怎么还你?”王嘉诚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今天刚买的那几只蛐蛐都没了?还有别装模作样,太恶心人了。”蒋彦卿坐到席子上。
王嘉诚摇摇头,不胜悲哀地说:“‘小霸王’和‘铁乌骓’都在,‘阴’不见了。”,说着还指了指一旁的书架。
蒋彦卿起身过去查看:“问山竹他们了吗?是不是他们收拾时候给丢掉了?”
“没有,他们今天下午都没进来。”王嘉诚泫然欲哭的样子。
“风吹掉了?有没有在屋里角落屋外找找?”蒋彦卿蹲下身子往书架下瞧。
王嘉诚潸然泪下;“没有,书架都搬了好几回。不但我的院子,中庭和前院都找了。我完蛋了。”
“难道是叔母不同意你放浪形骸,悄悄拿走了?”蒋彦卿猜测。
“怎么可能,我娘是明事理的人。而且我也问过了,没有。”王嘉诚泪眼婆娑。
“行了,你怎么像个娘们一样,这么多眼泪。”蒋彦卿见王嘉诚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再一次用言语制止。
“完蛋了,我要学狗叫了,呜呜,呜呜——呜呜嗷——”
“你要是能不从指缝里看我就哭得更像了。”蒋彦卿没好气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吧,现在一、你不借给我钱;二我爹是让我装纨绔而不是真当纨绔子弟,他不会给我钱的;三、现在关于‘阴’什么头绪也没有。”王嘉诚本来还要装作泪如泉涌的样子,既然被发现了,就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一来你还有这几只蛐蛐,不算完全没希望;二来,咱们也有头绪。”
“哦,有什么头绪?”王嘉诚迅速把眼泪擦干。
“一般来说,无非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有人撒谎了,他们某人进入了你的屋子,出于某种原因把竹筒带走了;而后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离开,或者看见他的人出于某些利害关系没有说。”
王嘉诚摇摇头:“先探讨第二种情况吧。”
“第二种情况就是确实没有人进入你的房间,但是有别的东西进去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进去,只是某样东西将它掩盖了!”
“那究竟是什么进来了?”王嘉诚扶着脑袋说道。
“风啊,鸟啊什么的,人看不见、或者看见了没注意。”蒋彦卿煞有介事地说。
“那得多大的风才能刮跑啊;即使是鸟儿带走,估计能带走的最小也是喜鹊、乌鸦那么大吧。”王嘉诚撇了撇嘴。
“瞧瞧,你内心在抗拒啊。没准只是把它吹倒吹着跑的风儿呢,再说,你家院子不是有鸟窝嘛,说不定就在隔壁院子那棵树上。”蒋彦卿不遗余力地忽悠着。
“屋子里我都找遍了,都没有;而且门槛这么高,它不可能滚出去。”
“那恭喜你了,你要上树掏鸟窝了!说不定隔壁宅子里的仆人们见了,明天你的光辉事迹就会在韦阳城里流传,王家少年初长成,窝在深宅爬树干;夜半无人私语时,他又偷摸两颗蛋。”蒋彦卿摇头晃脑地吟诵。
“嗐——”王嘉诚哭笑不得,“你干脆去写传奇和话本吧。”
“不开玩笑了,咱们先动手在屋子里找一遍;你让下人再到各个院子里看看。”蒋彦卿说着就开始挽袖子。
“已经让他们找第三遍了。”王嘉诚也起身撸袖子。“真要是被鸟叼走了怎么办?”
“没办法,先瞧瞧是不是隔壁老王院里树上的鸟干的,来,搭把手。”蒋彦卿站到书架前,弯下身子。
“我才刚把书架整理好,又要搬。”王嘉诚哀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老鼠?”
“老鼠不去厨房,反而到你这儿爬这么高的桌案,然后把竹筒拖走?也倒不是不可能,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竹筒那么粗,老鼠不可能拖进洞里吧。一二……使劲!”
“那可说不准,我小时候听王五说,老鼠可邪性了,有的人还在老鼠洞里挖出过牛骨头,想想牛骨头那么粗都能进去,更何况是个小竹筒。”
“竹筒养蛐蛐本来就不太好,”蒋彦卿回身拿起蜡烛,“把花盆也挪开点。”
蒋彦卿一边照着地面,一边说:“我要没记错,王五是家生子吧,那被挖的老鼠洞不是你家的就是附近几所宅子的。”
“不知道啊。”
“你真的,没想过?”蒋彦卿指了指外边。
“什么?哦……那些家仆或许会偷奸耍滑,但为了一个蛐蛐就让自己这辈子都没希望被放出成为良人,太没必要了。”王嘉诚目光在地上来回扫动。
“你这话让我想起来郑大人说的话了:分析一个案子,有时候不一定要从表象入手,从结果倒推,说不定反而能找到真相。原因不一定能造成结果,但造成结果的一定是原因。让我想想,你蛐蛐不见了,假如你没蛐蛐……”
一个相同的念头突然从两个人脑海中冒出,几乎是同时:“常四维!”
而后又几乎同时摇了摇头,蒋彦卿开口:“不太可能吧,咱们回来才一个时辰多。除非他收买和要挟你家家仆……”
王嘉诚抬手摆了两下,锁着眉头。蒋彦卿也开始盘算。
常四维,民部大农丞常鹿鸣的小儿子,由于上代人王嘉诚的姨夫郑琯郑玉声和常鹿鸣在朝堂上并不对付,所以连带两家的小辈们也偶有斗气攀比,平时也小有摩擦。这次葵丘学宫坐而论道前,二人各自被家里警告不要跟着学宫的人瞎掺和,如果听到什么礼制法令的辩论更要绕得远远的。两人自小聪明伶俐,瞬间明白大人们这是要按兵不动,让自己家的一部分人先去试试水,整个家族还是要在合适的时候入场,不然水太深,一不小心过早踏入,整个家族都被卷进去,那真是凶多吉少,毕竟纵观史书,参与变法的双方,最后都很难有个囫囵皮。所以这段时间二人选择有限,要么谨言慎行在家读书习艺,要么在外边遛狗斗鸡做个纨绔。虽然前者更稳妥,从长远来看更好,但此间少年总觉得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尤其是蒋彦卿,再过半年就要礼聘问嫁,准备结婚,到时候两家结盟,一举一动更要小心翼翼。想一想,自己从生下来就被要求按世家大族的风范做事,打小规规矩矩,食不言寝不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然后那些暴发门户、旁系家族还有不修内德的门阀,他们子弟鲜衣怒马,成群结队,斗鸡遛狗,最可恶的居然还能肆意进出秦楼楚馆夜夜笙歌,这真让人羡慕……不不,是让人痛恨啊。所以二人为了显示自己与礼制法令这种严肃的东西格格不入,勉为其难地向家里表示要做个有分寸的纨绔。而这时候常四维居然不知好歹地凑上来,在两人身边向其他吹嘘自己的蛐蛐,那自然要给他个教训,顺便给自己长辈长个脸。现在以最歹毒的心思来揣度一下,这里说不定有阴谋。至于是怎么样的阴谋,王嘉诚内心已经给他们编好了。
首先,常家让家仆有意无意地和自己家的家仆在外边撞上,一来二去,熟了之后攀交情,然后一起玩些下九流的东西,常家仆人让自己家仆人输钱、外边有个相好的、做什么违法的事;或者趁酒酣耳热,从嘴里套出什么曾对不起主家的事,事后以此为要挟;甚至哄骗自己仆人拿出主家的东西让众人开眼,又或者寻了别的借口走后门来,趁仆人不注意盗取物件或者填埋什么东西;最可怕的是犯错被惩罚过的仆人,心怀怨恨,主动联系外人。
第二步,在搞定自己仆人后,常四维经常在自己附近出现,刻意做各种事引起自己注意,而后想方设法激怒自己,让自己轻易许下某些诺言,继而和他较量,甚至拿出某些东西做赌注。而后自己背后整天都有一双眼盯着,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悄悄地汇报给常家人,让他们掌握情况,随时调整计划,自己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第三步,他们在无必胜的把握下破坏和提前拿出合适理由推诿;有必胜的把握下将目标转移到长辈们身上,然后使劲方法手段,埋好陷阱准备往他们身上扯,就等自己中招之日,图穷匕见。
第四步,自己大败,他们退可以让自己损失财物、玷上污名;进可以侧面逼迫自家长辈,让他们名气受损,甚至借题发挥,联合他人剥夺长辈们手中的权力,压制政治影响,甚至让自己一家全部陷入政治泥潭,被迫做出抉择,更甚至是没有选择。
最后,国家失去了这些正义之辈,君上没有忠良之臣,百姓没有青天好官,整个大姚就完了。
不过嘛,这是不可能的,
挥去耳边的虫鸣鸟叫,王嘉诚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这不仅仅是因为常家人不可能花大力气做这种事,把潜伏的内贼暴露出来,目标只是让自己学狗叫;更是因为自己这样玉树临风、品德高尚、满心慈悲、高风亮节的人,不可能有仆人能承受得住那种背叛之后的心理煎熬。
“应该不可能……”蒋彦卿摇了摇头,然后无奈道:“果然还是要上树或者挖老鼠洞了。”
“啊!那我让山竹去做。”王嘉诚很犹豫,“你说今天还是明天?”
“今晚就挖说不定以后会有‘王家公子有病,大晚上派人上树掏鸟、下地锄老鼠洞’的流言,过了今晚可能找到竹筒也没什么用了。”蒋彦卿笑着说。
“谁敢传流言?谁?”王嘉诚挺起身子,虎着一张脸,仿佛在审问犯人一般,目光中满是怒意。
“反正不是我,而且啊,我可再掏不出二十两。”蒋彦卿半瘫在席子上。
王嘉诚耳边仿佛听到一阵狗叫,而后泄气:“大不了就用‘小霸王’和‘铁乌骓’,今天他们可是杀败了好几只虫儿。”
蒋彦卿摇摇头,不说话。
第二天上午,王五挎着个菜篮子从王府后门离开,直奔东市。
“哟,王哥,今儿怎么有两黑眼圈。”一个矮个男上前打招呼。“也出来买菜?”
王五点点头:“少爷昨天丢东西了,让我们找了一晚上。”
“什么宝贝?翡翠?玛瑙?羊脂玉?”矮个男好奇。
“我们王家哪像你们常家一样阔气,”王五目光在两边的摊贩车上游走,“少爷丢的是竹筒。”
“大半夜地找竹筒?听起来蛮有意思的,要不再去那铺子,我要三两酒,你给我好好说这竹筒的事儿?”矮个男笑着说。
“行,不过常小三,这次不许多喝啊,我回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
“放心,上次那是我发月钱了,这次你想多喝我也没钱。”
“走。”
“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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