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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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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牢房夜话三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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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边突然一阵响动,龙三一扬下巴,耗子立即麻溜地跑到栅栏处往外看。

    牢门口,黑袍牢头又再次坐下,借着一旁的火把翻看书卷。不一会,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影子投到他的书卷上,他不由得侧了侧身子,把书往一边拿了拿。

    “怎么,不尝尝我弄来的狗肉吗?”

    牢头头也不抬:“你吃吧,这还没到夏天你就吃狗肉。”

    “差不多到了。‘数九羊,三伏狗’,这时候的狗肉是越来越好吃,而且滋补。”

    “我说,家宝,又得了多少?还差多少?”牢头翻了一页书。

    “二百来文,这两个月的药钱是够了。”家宝伸手抓起一块,咬了一口:“快,还热乎着。”

    “我可不像你,没个好主人。我得赶紧看看这些东西,不然怕是连牢头都做不了。”牢头依旧低头说。

    “唉!主人也命不好啊,刚过正月就被派出去,现在两个月了还没回来。这世道,好人难做啊。”家宝咽下肉后说道。

    “别说大人们了,咱们小人物才是命苦,你说是哪个缺德的跟大人们说要考校咱们律令制度的?明明往年考校只是看看事做得好不好。”牢头终于抬起头,却是满脸怨气。

    “我哪知道,而且这话好像只是从左曹那边传出来,我也没听哪位大人确定啊。”家宝吮了吮手指。

    “可不就是说嘛,你看看整个衙门上下还有御街那边的正刑大寺,人手一本‘祁律’,可是偏偏没有一位大人明确说会考校些什么。”牢头闷闷不乐

    “那你是想多了,怎么可能有大人会告诉咱们考校些什么,那不是犯忌讳吗?而且即使有人知道了,也没理由和咱们说啊。”家宝继续摇头晃脑地啃骨头。

    “还有你说那些学宫的学子,为什么非要扎堆来当官做吏呢?好好在学宫里边看他们的书卷不好吗?”牢头气愤。

    “你以为他们读书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当官做吏吗?然后捞钱买地置办家业。像我家主人那样胸怀天下的,可是刚过正月便有家不能回,天生劳碌命啊!”家宝说着递过一块肉来。

    牢头伸手接住:“你说今年夏收之后考校,然后不合格的上吏全都会被学宫学子替代是不是真的?”

    “真假我哪知道,反正我是下吏,人家学子们也看不上我这营生。”家宝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不过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啊。不是有人说是因为北军军官懈怠,放贼人入了城,又没有好好夜巡,才导致崔相国遇刺,惹恼了君上,君上起了筹建新军的心思,连带我们这些都城里管巡查和案件的衙门都倒了霉。”

    “嗯嗯……”牢头边吞咽边点头,“味道不错。那群兵大爷是该好好管管了,二十来年不打仗,天天吃皇粮,没事还到街上横,咱们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和那些兵大爷打架进来的吗?”

    “他们的事,咱们管不着。说起来,今年的流言好像分外的多啊,按理说崔相国遇刺后大家不应该是把嘴闭得牢牢的吗?”家宝给牢头也递过一碗水去。

    “就是因为崔相国遇刺才流言蜚语多啊,想想,那样一个大人物说没就没,朝廷得有多震惊,百姓心里谁不慌啊。”牢头接过碗,又补充:“你想想,这些流言是不是虽然和崔相国没什么直接关系,却又藕断丝连。”

    “这么一说还真是,不愧是做了二十年上吏的前辈。”家宝奉承道。

    “唉!二十年又能怎么样?”牢头垂头叹气,“官府不是说换人就准备换人吗?要是让我做下吏还好,要是干脆把我辞了,我就……我就去大堂闹。”牢头把头扬起,脸上多了一种不正常的表情,“狗儿还没成家,石头还要我帮衬,我不能被赶出去!”

    “我看不一定,那些学宫学子个个趾高气扬,都是不肯低头的主儿。让他们来做,恐怕也做不好,咱们这门门道道多着呢?”家宝宽慰牢头。

    “不说了,不说了”老头自觉有点失态,“说起来,你刚才进去,里边怎么样。”

    “除了龙三那个房,全都睡了。付老二和那几个人都安静着呢,倒是我瞧见那个叫赤条的好像脸上有伤,身上那股味隔老远都能闻到。”家宝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又闻到那股难闻的骚味。

    “怎么脸上有伤,前两天还是好的,这让大人瞧见了可不好。”牢头低头想了一下,“要不警告一下龙三他们,这牢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我看用不着,这几天大人来回提审付老二他们几个,这个赤条是一回也没被叫到。而且听那意思,反而是盗种罪更要命。”

    “那可不是,土地可是安身立命的百年之本啊。哪能都像曹国那些人往钱眼里钻,经商可不是正道。”牢头想了想补充,“你看那些官宦人家,也只有没出息的庶子旁系才去做买卖啊。”

    家宝点点头:“说的是。不过你说付老二这个案子大人会怎么判?”

    “不好说啊,往常这种除非是出了人命,否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关起来,罚点钱,他们就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然后有人证的拿回田,没人证的又是个泼皮的再多关几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拿不出决定性证据,只能和稀泥。”牢头挪了挪屁股。

    “也是,前后都这么久了,确实不好办。不过我倒是奇怪,怎么常大人会把手插到咱们这儿来?本来我还以为付老二或者顾老头里有人是常大人亲戚呢!”家宝翘起了二郎腿。

    “这我倒是清楚,咱们大人和郑琯大人是总角之好,而不巧的是常大人和郑大人七八年前因为新孟治水的事结下梁子,彼此仇雠,在朝堂上经常相争执。这事要是弄僵了,肯定得让正刑大寺来审,常大人那时候就能好好恶心一下郑大人了。”

    “还有这等事?”家宝惊奇。

    “大人们的水深着呢,比西海的波澜危险着呢!”说着牢头把头凑近家宝,家宝也附耳过去;“知道定西大都督周长风吗?我以前在军里曾做过他的属下,当年啊,我还在队伍里的时候,他和金虎军副帅就有龌龊,后来六国之战时,我被调走了,成了一个运粮的。后不知怎地副帅就有了败军之罪,他力挽狂澜,最后官至定西都督。”

    “你是说他是故意……”家宝眼睛都瞪圆了。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能说明白呢?”牢头摇了摇脑袋,“过去的事,谁都说不明白。”

    “说不明白。”

    一旁架子上的火把发出“噼啪——”的声音,几粒火星如同夏日的萤火虫,在空中上下浮动,而后消散。

    牢头慢慢起身,然后伸展双臂扭了扭腰,又提腿踏了两下。“人老了,都坐不久了。现在眼也有点花,晚上看书都看不清了。”

    “那绝对是那帮小子贪墨了,”家宝也起身,“这牢里用的火把绝对不是松木桐油火把,我甚至敢说火把的边缘都是只斧凿过没有涂抹猪油,说不定他们连油脂都没在上边涂。”

    “这火把其实也不错,当年我们行军的时候啊,都是扎火把”牢头眼里突然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神采,“随便找几个长一点的枯枝,然后在外边松松地缠绕几圈干藤条,塞些枯叶,塞一点松沫子就做好了。再简单点,直接捡块木条,只要不是朽木,晒干就是个好火把。”

    沉默了片刻后,又开口:“当兵苦啊,军旅枯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有时憋得慌,消遣就是赌博打架。运气不好,赶上将军整肃军纪,一刀下去,人都没了。多少好汉啊,没死在战场上,就这么屈辱地死了!可是不打架,别人就一直欺负你,欺负你的日子永远看不到尽头,打上一架,打出气势,打出风头,只要赢了,哪怕是事后挨了鞭子大家也认你是个好汉。只要上了战场敢冲敢打,你就一直是好汉。好汉。”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牢头不好意思一笑:“刚才突然想到以前的些事,有些激动了!”

    “毕竟是叱咤风的岁月,谁要是有这样金戈铁马的经历,回忆起来都不免热血沸腾啊!”家宝坐下。

    “嗨,现在就是一衰翁!”牢头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好多年都没和人吹嘘过去的经历的,毕竟当初我也是个混小子,算是军中刺头。和你这样教授门里出来的人不一样,干了不少混蛋事,后来才慢慢改正。”

    “我看你心里一定不想改,不然那个和承辉军打架的青皮,你没必要扔到龙三那间。”家宝说了句调笑的话。

    “正好原来的家伙放出去,不然我也没必要把他塞到龙三那间牢房里。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自己不长眼偷东西,偏偏又和承辉军撞上了,也是活该。”牢头坐下嘲讽道。

    “不过齐都头怕是少了一份孝敬。”家宝也是笑得不怀好意。

    “他的孝敬,不少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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