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两百二十五年的那个秋天,发生了很多事。
草原少年阿桑仿佛一夜长大般。
他发现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拥有人鬼两族两种血脉的半血之人。
说白了就是不人不鬼。
而且,他还肩负着将来继承中土南商城城主的责任,更有着修炼飞升寻求融合人鬼两族血脉的逆天重任。
跟这些比起来,那个素昧平生的亲舅舅策划谋害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似乎都不算什么深仇大恨了。
不许报仇,不得入鬼界。这是阿姨转述母亲临终的严令。
谁稀罕啊,他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宁可自己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草原少年郎。
“鬼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这样问身边的白鬼,当然,是在夜深四下无人的时候。
白鬼已经迅速适应了阿桑保镖的身份,到了晚上便会跟随左右,显得极为专业。
他很自然地回答道:“其实我们的月亮很亮,非常亮,根本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月亮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便是一日,跟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也有花花草草,山水树木,也有牛羊马匹吗?”
“当然都有,只不过我们并不吃肉而已。”
“我们那里的花都会发光,比这里的花更好看。而且我们靠汲取月光成长,偶尔饮水饮酒,或吃一些水果,比你们的日常消耗要低得多。”
“原来如此。”阿桑心想不吃肉,难怪他们一个个都了无生趣的样子。
大巫承诺再用三年,将阿桑的识海彻底修复,实际上,如果不解决识海内那颗转天珠的问题,又怎谈得上彻底?
阿桑按照阿姨和义父传的功法,分别练体内的血魂两脉,鬼影闪和霸剑倒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但仙剑山剑术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越是运起神识催动剑法,阻滞越大,有好几日都几乎走火入魔。
后来便干脆停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贼和尚终于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还带来个小和尚。
寺院戒律座海尊者,是一个相貌平常气质庸俗的和尚,绝对的貌不起眼。
但他带在身边的这个小和尚,啧啧啧,却绝对的美到刺瞎眼。
当他取下面纱笼罩的笠帽时,阿桑和白鬼都不约而同惊掉了下巴,完全忘了向旁边半师之谊的海尊者见礼。
白得不得了的肤色,黑得不得了的眉眼,淡红却小而丰润的双唇,其美无性而近妖,其洁又出尘而近圣,简直是天人之姿,如果说西天教圣女是瓷娃娃,这就是个仙娃娃呀。
仙到将这夜晚的落水河畔照得仿若天堂。
“这是玉,我师兄空尊者的弟子,也算是你的师弟了。”
海尊淡淡地说,对阿桑和白鬼的震惊毫不意外。
阿桑这才醒过来,赶紧对海尊者行礼。
“见过雪桑师兄,师尊经常提及,仰慕已久。”
这个叫玉的小和尚倒是显得略微兴奋,对阿桑行了个礼,便绽开笑颜。
妈呀,阿桑心想,这小和尚真是美而不自知吗?怎么能随便笑?他不知道他笑起来能美死人吗……
然而就在阿桑忙着回礼的功夫,小和尚已发现了白鬼的异样。
他定定地看着白鬼,一双妙目里眼波流转,竟害得白鬼有点臊起来。
“你有点不同。”
小和尚大概没见过鬼族,但却看出白鬼与人族的不同之处,莫非又是一个鬼眼?!
“他是鬼族,无妨。”海尊自然认得白鬼身份,见其对阿桑的恭敬态度,也猜到个大概,示意玉不用紧张。
“嗯,白鬼是我阿姨的手下,如今跟着我。”阿桑赶紧答道。
玉大概是少与人接触的缘故,卸下对白鬼的戒心后,便一直从头到脚打量着阿桑,看得他心里发毛,这怕是个小姑娘么?怎么看自己的眼神跟那圣女妹妹一个样。
还好海尊及时插进话来:“我这次带他来,是有极要紧的事与你大巫师父商议,快带我去见他罢。”
这一说倒提醒了阿桑,一拍手说:“哦哟是了,阿爷也说这次一定要见您,他也有事要同您说呢。”
当下顾不得寒暄,领着海和玉便去中帐,白鬼也隐匿进了夜色里。
海和玉依旧将笠帽笼起,随阿桑进入帐中,原本有几人在与大巫说事,见此等情形,便各自退了出去。
然后,大巫轻倚在榻前,眉眼不抬,冷冷道:“我当你们寺院和尚都改做贼了呢,老偷偷摸摸往我这帐里摸。”
海赶紧招呼着玉将笠帽脱去,上前来郑重深揖作礼。
“您老人家别生气呀,小僧我也是不得已,事关重大,师尊亲命我每次来都只许见小七一人。”
“可别拿你那师尊来压我,我得罪不起。”大巫依旧冷言冷语。
“我且问你,你给我小七识海里塞的那是颗什么珠子?费我十几年功力,都补不全他的识海。”大巫开门见山。
海便笑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师尊当年赐下此转天珠,就是为了保住小七的鬼族魂脉,以防您的医术了得,给他抹杀干净了。”
“但此前,师尊并未告知,只让我传与运转心法而已,这您可真怪不了我。”
“这些便罢了,你只把寺院的安排从头到尾给我说来。”大巫不耐道。
于是海便将十多年来寺院的计划一一告知。
原来寺院的想法竟比大巫风见和月英最后一次会晤时做的决定早了十几年。
当年商和月华决定生子时,寺院便预料到阿桑出生后的血脉问题,希望通过保留他的鬼族魂脉,从而找到融合之法,以解决人族与鬼族之间的生存之争。
然而,毕竟此事多有凶险,也不好强人所难,便派海尊者前来相机行事,如果阿桑换元过脉成功,彻底净化了魂脉,则此事作罢。
如若出了意外,那转天珠恰可调和体内血脉,无论是人族的血脉还是鬼族的魂脉,均可通过转天珠隔离起来,不造成侵扰,自然便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未将实情告知,以免大家情急之下强行将转天珠取出,则阿桑的魂识便不保。
当然,因此海尊时来探访,也是有监察之意,如若转天珠对魂识的控制失败,对阿桑有害,也可将其去除,毕竟人命要紧。
目前来看,转天珠的确达到了保住阿桑体内两脉共存的目的,加上识海痊愈在即,寺院这才派海前来将事情原委全盘告知。
“一切均是为了人鬼两族和睦相处,天下安定的大事,敝寺也不敢大意,隐瞒之处,还请您老体谅一二。”海尊者十分恭敬地对大巫一揖到底。
“嗯。”大巫其实也猜到个大概:“那以后呢?我不知道你们这背后还在打什么主意,但这两脉无法融合,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呀?”
“此番我带了玉师侄前来,便是为的此事。”说完海便向一旁的玉示意,玉则上前恭敬地向大巫行了个礼。
大巫此番才拿眼去看了看那美得不像人的小和尚,玉。
我滴个乖乖,大巫心里暗自感叹了一番。
前次见那天真教圣女,已是令他老人家很震撼了,此番寺院这个小和尚,竟似比那圣女更加不凡。
忍不住用神识去扫了一下,饶是大巫这等顶尖的修行大法,也是骇然,此玉竟与那圣女一般,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个入道境,竟拥有远高于自身境界的定力,完全探不到底般。
“玉师侄这身份只怕并非常人吧?”大巫疑惑发问。
“实不相瞒,我这玉师侄当初是由师兄领养回寺的,与小七年纪相仿,自小由师尊亲传魂识之法,也是个双修之体,此番带他来,就是因他的功法,可助小七将体内血脉与魂脉融合。”
这倒是大出大巫的意料。
不过寺院那位可是五境之上的谪仙老祖,说他有什么高深功法让人族练出魂识,大巫也不需要怀疑,只要能将小七的问题解决,那便是皆大欢喜。
当下便在这中帐之中,由玉替阿桑行功。
两人相对盘坐于地,那玉将双眼微闭,左掌持一手印于胸前,右掌伸出与阿桑左掌相印,那掌心便有隐隐金光穿透阿桑手掌。
双掌相触瞬间,阿桑便觉着有一股念力入体,就像那日在西临城中被天真教那仙姑的念力攻击般的侵入感。
只是这一次,并没有那种头炸欲裂的痛苦,而是懒洋洋一股气流沿手掌进入,然后循着经脉开始向全身运转。
遵循海的吩咐,阿桑运起转天珠的功法,珠内那股异样的气流也缓缓上升,直到与玉的那股交融。
这两股气流迅速融合,竟是如出一体般,尤其来自玉的那一股气流,隐隐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像是久违的老友相见,分外欢欣。
渐渐的,两股气流完全融合,并转动起阿桑识海内的转天珠,将体内所有的魂脉和经脉连通。
月魄与真气经由这股气流的带领,吸纳入转天珠内,渗透、交融,再源源不断涌回全身,便不再各走各路,而是在全身经脉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功行至最后,阿桑全身经脉暴涨一倍,便似有了双倍的经脉系统般,那月魄与真气在这愈加开阔的经脉里齐头并行,再无阻滞相斥,简直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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