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孩果然有点意思,竟能看出我的身法。”
黑衣人全身罩在一袭黑色长袍下,就连兜帽都结结实实把头部罩住,很难辨清身形和面貌,只大概看到一张苍白得几乎要冒白雾的脸。
“阿爷说我是你们鬼族的克星,能看到你又有啥了不起。”
阿桑看出这来的是个鬼族头目,境界应该已经入道,暗自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倔强地对着那张鬼脸,嘴上毫不示弱。
“我这么强,你就不怕吗?”黑袍鬼双手负在身后,款款向阿桑走来,看都不看那木众人和那两只缚在地上的鬼,每一步里都透出一股阴寒沁骨的杀意。
“我怕你个鬼!”阿桑一边说着,一边唤出乌木图腾,手里捏出一个雷剑决,便见那图腾化作一把闪耀的剑往黑袍鬼电射而去。
雷剑带出的电光闪耀夜空,迅疾凌厉之极,眨眼间便来到黑袍面前三尺之间,也不见那黑袍怎么地,就随意一只袍袖挥了挥,那剑就定在了空中,再难进分毫。
阿桑口中喝一声“分”,那道剑光即刻分成六道,散了开来,其中有两道分绕到黑袍左右侧,另有两道更是绕到身后。
六剑同时剑尖朝内成合围之势,在阿桑的内息吐动下,再度疾刺向黑袍。
“就这点本事么?”
那黑袍只是身形微晃,便瞬间消失在雷剑合围的光圈内,再一晃,已出现在阿桑身前更近处。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已是面色凝重,微汗沁出,急忙召回图腾,在身周幻出一面水泼不进的光罩。
那黑袍仍是不疾不徐地缓步向他行来。
此时的那木众人,虽明知不敌,却也依然不要命的各自操着兵器往黑袍砍来。
只是那黑袍依然双眼定定地看住阿桑,毫不在意地双手袍袖一分,便是数道黑烟袭到围攻众人身上,无数闷响声中,满场汉子皆倒地不起。
“草原大巫的图腾,多年未见,竟落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孩手里,真是暴敛天物。”
说话间,黑袍鬼右手缓缓抬起,终于显露出袍袖下的手掌,枯廋如白骨,不沾一丝皮肉般。掌上罩着一层隐隐的黑雾,带着一道极强的威压,竟是将阿桑身前的光罩破出一个洞来。
然后那鬼的左手,依然是白骨森森的一掌便向阿桑胸口印下,这一掌来得鬼魅飘忽,举轻若重,掌起时,便恍若已经印在了阿桑胸上般,令他心口一滞。
终于看清了那张黑色罩帽下的脸,并不如手掌般枯干入骨,而是略清瘦,甚至可以说得上俊美的中年文士的脸,只是那苍白的皮肤下血丝隐现,双眉全白,显得甚为阴森煞人。
此刻这张脸上挂着极轻的一丝阴笑,宛若戏弄一只羔羊般不屑一顾。
一切只是瞬息间,从那黑袍出掌一刻开始,阿桑便已暗自谋动。
所以那木众人出手时他并未阻止,而是趁机催动身法,在黑袍左掌拍下的瞬间,他竟幻化出无数身影,迅疾往黑袍面前闪来。
那不是快,当然也够快,只是这无数幻影分身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真实的他来。
黑袍眼瞳急张,很是意外地“咦”了一声。
阿桑的幻影闪至身前,再一闪,便又闪到了他的身后。
黑袍毕竟实力远高于阿桑的凝神境,惊诧中迅疾转身,仍是那只左掌朝着阿桑拍下。
然而,当他转身的瞬间,只见少年双手高举乌木图腾,猛喝一声“化”,那图腾依然化出一把雷剑向他劈下。
只是这次,这一剑除了挟雷霆之势外,于闪电中又隐隐透着一股黑煞之气,霸道万分。
黑袍大惊,眉头深皱,迅疾撤掌。
黑袍先是被阿桑的身法惊到,此时明显又被这雷霆一剑震住,虽仍来不及缩手,但剑掌相逢其威力也便大为减弱。
仍是一声巨响。
阿桑的巨剑没能劈入鬼掌,被震得倒退数步身形不稳,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而黑袍临阵收势,却也被震得面色巨变道:“鬼影闪,霸剑。你,你到底师从何人?”
“你说呢?!”阿桑手握乌木图腾,略作平复,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此时的黑袍已是极为忌惮,脑中立时便想起那人的无数恐怖来。
哪里还敢再打,黑袍如惊弓鸟般忽地身形掠向一旁,挥手便将先前被雷缚决捆住的两只鬼拍成两团黑雾,然后如黑鸦投夜般飞往先前大树,瞬间消失在了树影里。
“今夜多有得罪,这两个手下我自行料理了,改日在那位面前还请你多多担待。”
随着夜风飘来的话语里,已没有一丝此前的阴森狠厉之气,只剩胆寒心悸略带恭敬之味。
那木统领及手下的汉子们逐渐起身休整,他们并未被黑袍重伤,毕竟在高手眼里,他们这些普通的习武者根本就如蝼蚁般不值一提,更不值得出手。
阿桑盘坐于干草地上,双手向上摊放于双膝,吐纳片刻,平复身体里的小伤。
那木缓缓来到他的面前,也不敢问及刚才发生何事,那黑袍鬼为何明明实力强劲却仓皇而去,只是不无忧色。
“七少爷,看来此次贡品被劫之事,真是鬼族所为,不知大巫他老人家做何打算?”
“阿爷原本只是猜测,吩咐我出来探寻线索,尽量摸清劫贡马之人图谋为何,没想到才一出来几天就寻到正主了。”
“既是多年未动的鬼族复出,那必定有很大的阴谋,此事得与西临王府商量再看如何应对。”
阿桑调息完毕,略作思忖道:“那木大叔,鬼族既去,今夜应该不会再来,大伙都受了点小伤,先调养歇息吧,明早我们一道去西临看看,其他部落想来也会有些线索。”
语罢,那木自去安排。
美丽的夜色还是那么沉静,明媚的月亮并未西移多少,草原上吹来淡淡的风,风中夹着马匹轻微的嘶嘶声以及兵士们小心的。
鬼影来了又去,该走的走,该消失的消失,场中竟未留下丝毫痕迹。
阿桑倚在火堆旁,眼角扫过黑袍消失的那颗树,手中轻轻抚触着乌木图腾。
“那位?莫非是说阿姨?”
一念及此,不由有了丝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用那身法和剑法了,看样子好像是泄露了阿姨的什么秘密。
十二岁的少年阿桑,在这个草原之夜里,想起了从记事以来的那些事情,就像月光下那些秋天的黄草,想起春日的新绿仿佛还在眼前。
六岁之前,他记得自己一直都是住在大巫中帐的一个小偏帐中,像个普通的草原牧童般,还是体弱多病那个。
每隔时日,阿爷会来帐中替自己治病,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图腾光影,一点一点浸润着他的识海,将那些细小的经脉小心地与识海重连。
那些图腾真好看啊,映照在帐中,一会儿如水波潾潾,一会儿如烈火熊熊,一会儿又如雷光闪耀。
阿姨总是在夜里到来,穿得黑黑的,背着把巨大的剑。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绝美清冷的脸上不见笑容,当然也说不上感伤。
偶尔阿姨会带着他去帐外散步,沿着落水河一直走到好几里外的上游处。
他一直有点怕阿姨,但又总盼着她来。
懂事以后,问阿姨谁是自己的父母,阿姨说,我的妹妹和妹夫就是你的父母,他们的事情,等你大后再告诉你。
月光下,阿姨教他御魂识行路,如鬼如魅,如影如幻,那是在六岁以后,大巫确定他的隐疾开始好转,开始传他图腾之术以后。
阿姨还教给他一把巨剑,霸气的剑,但是警告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还有些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他。
夏天,义父会来草原上住几日,告诉他还有个家在遥远的中土东雾城外仙剑山,有许多师兄弟师姐妹,“你有一个小师姐,比你大几岁,等过两年我带她来看你啊。”
义父一边说一边揉揉他的脑袋,“以后有师姐了,谁要欺负你,就跟师姐说。”
义父这两年开始传他一些吐纳的方法,没有传剑,还不到时候,他说,这世上有很多坏人,要学会隐藏,永远不要让人看到自己的底牌。
冬天,最好玩的大和尚总是偷偷地来,把他带到落水河里,大冷的天,却将他扔进冰窟窿河里,水没过顶,教他运转体内那颗珠子的法子。
说来也怪,每一次珠子转动,都有一股飘渺的气息运转出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通畅爽快,也就不冷了。
要是义父知道他早几年就已经可以催动那颗珠子,恐怕已经传他剑法了。
可大和尚就跟做贼一样,什么都不让他说。
贼和尚生怕被人发觉,自以为行藏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大巫知道,阿姨也知道,义父只怕也是知道的。
他们只是不说罢了。
我是谁?你是谁?你们、我们又是谁?
这次回去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这样想着,少年阿桑缓缓闭眼睡去,嘴角似笑非笑,就像多年前那个冬夜,他初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怀着对身世的懵懂,和前世的心事,紧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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