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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不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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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一袭袖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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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昏暗,好像刚刚浸润过雨水泼墨,又要再一次接受洗礼。那个全身裹在黑衣的姑娘自然不怕淋雨,戴着斗笠的女子拢起肩上的碎发,指尖触碰着这似乎格外冰凉的雨水;司空浩瀚等人随便轻挥衣袖,便竖起一道无形屏障那个,雨水不能接近半分;步生莲站在莲影上,不做任何措施,偏偏雨水不敢靠近;筝筝靠在门口,侧出半个身子,微微湿了衣袖。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被雨水淋湿透彻的少年和他怀中的女子。

    少年并不如何英俊,但总是清秀稚嫩的,女子并不如何好看,此时还是满脸皱纹,白发丛生。少年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一如从前。只是,她不会回过身责骂他没出息,只有逐渐冰冷的体温和愈加微弱的呼吸。她,快要死了。

    有一只兔子,悄悄探出头来,踏着雨水走到江横的身边,毛茸茸的爪子抚摸着他的后背。江横回过神,抓起它的脖子,将它和景淳一起搂在怀中。

    不久之前,他们一起来到了京都;或者马上,他们要一起离开京都。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少了一个人。

    笼罩黑袍下的女子忽然眉头紧蹙,洁白手腕上的玉镯子闪烁明亮的光芒,苍翠地好像破晓的碧绿。这个镯子是天地宝物,和她自身的能力一样,能够感知危险,却比她的感受更清晰深远。比如现在,她还没有感受到什么特殊的气息,镯子却如此苍翠,那么定然来了非常了不得的人。她偷偷回望步生莲,似乎他出现的时候,镯子只是闪烁了琥珀色的光芒。距离苍翠还很遥远。

    她习惯性地抬头望天,就见到一袭雪白的衣衫,飘飞中带着衣袂卷起,好像一朵缓缓将至、逐步盛放的莲花。

    然后,控制着莲花的男子早已握紧了手边的刀。没有任何蓄势,他拼力朝天际砸去。不是砍,因为无法估算具体位置,所以只能砸。刀划过天际,砸在地面上,溅起一个深坑。却没有人影,甚至,刀并没有碰到阻碍。步生莲萌生一种很恐怖的猜想,那个人,可能尚在千里之外。

    她确实在千里之外。不过片刻,她落在了步生莲刀砸下的地方。

    司空浩瀚错愕,若不是他曾见过郦莘,恐怕不得不怀疑是妖后亲至。原因无他,这个女人,实在太过美丽。

    即便是传说中最美丽的郦莘妖后,也不过能站在她的身侧,更遑论凌越她。她就这么站着,一言不发,却自有威严。那是上位者的威严。

    那是统治者的威严。

    有些人,生来为了杀戮,比如魔族;有些人,生来为了统治,比如眼前的女子。

    她与郦莘妖后最大的不同在于,郦莘的美丽,太多在于媚气,让人只要见到就没有办法移开视线;而她的美丽,更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然,似乎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都是一种亵渎。

    于是乎,除了步生莲,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一直注视着她。

    她莲步轻移,缓缓看向步生莲,然后,他的唇侧沁出了血滴,俊美的脸庞因为染了血色更加妖媚诱惑,却没有人去观察他。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注意到,妖异的瞳孔中只有这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很美丽。

    很强大。

    能千里而至,一眼看碎刀域步生莲的心脉,只可能是那边的人。更何况,她的气息和景淳如此的相似。她或许是一个纯粹的、来自那个地方的人,景淳的身上比她多了一味凡尘气息,她却浑然谪仙。

    正因为如此,她要比景淳、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景淳,更加强大。

    白衣女子欠身飘到了江横身边,蹲下身子,纤细的指尖拂过景淳如她衣衫雪白的脸庞,眼神平静如水。

    “跟我回去吧。”她清冷开口,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千里而至只是迫不得已,并不心甘情愿。

    景淳艰难地扯着她的袖子,眼神可怜巴巴,好像受尽了欺负终于得见家长的小姑娘。白衣女子没有说话,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额前。

    雨不知何时停了,馨香的气味缠绕在空气中,说不上是什么味道。江横距离最近,鼻端嗅着她渡入景淳体内的气息,不觉神清气爽。景淳闭上了双眼,安静地蜷缩着,头发渐渐变回了黑色,脸上的皱纹也平整不见,又看上去像十七八岁的少女。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怀疑她的年龄。外貌可以伪装,发龄却不会改变,刚刚她使用秘术,衰老了将近七十岁,也不过是寻常八十多岁老太的模样,可见,她真的很年轻。这么年轻,却身怀重宝,连步生莲这种老怪物都不惜一切想要杀了她,还认识这么强大的朋友,千万里之外,赶来救助,真的是谜团一般的女子。

    可惜,他们似乎都忘了,那个千万里而至的女子,同样的年轻,虽然没有景淳的朝气和天真,但也没有上了年级的人该有的死气。或者,他们都记得,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去想象。试问,那些大人物总以为天下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所谓的强者也不过就是这么几个,偏偏出来了几个甚至可能是一群他们一无所知,却比已知的强者更恐怖的团体,他们怎么也无法接受,即便事实摆在面前,依旧想要去自欺欺人。

    那个白衣女子看上去并不乐意和在场这些看热闹的人有任何交集,除了一记眼神重伤了步生莲,给景淳过渡气息,就没有任何动作。司空浩瀚等人紧张地望着她,随时准备出手。想来也是好笑,像他们这种逍遥榜中谈笑自若的人哪里需要如后辈弱者般戒备防范?

    “前辈,”江横生涩地开口,似乎还没有从景淳了无声息的悲伤中跳脱出来,他低着头,看上去尽量像一个淳朴的少年郎,语气谦逊有礼:“老师她已经没事了么?”

    白衣女子柳眉轻蹙,对他的称谓不甚满意,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江横欣喜若狂,几乎就要磕头,然后他继续问道:“那我可以带她离开么?”

    这个问题很无知,甚至有些不知死活。白衣女子冷漠地将视线转向他。江横不禁握紧了拳头,刚刚他可是瞧得分明,步生莲这种强者她都只需要看一眼就能重伤他,自己这种刚刚凝液的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白衣女子终究没有伤他,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她笼起袖子,揽过景淳的腰肢,抱着她站了起来。

    今日,这条僻静的小巷来了很多人,随便哪一个放在外面都是绝对的至尊,可是并没有人敢上前拦住她。这里是京都,他们说到底还是京都的百姓,来了这么强大的对手,他们理应留她下来,尽一尽地主之谊。这一向是京都人的待客之道。

    不管是身为宰相的司空浩瀚,或者是他那个拥有天凰血脉的女儿,亦或是那些个逍遥榜中的前辈高人,都没有资格留下她。原本步生莲有这个资格,现在也没有了。

    这种资格,也叫实力。

    司空浩瀚看着她在清风中肃然傲气的身影,不自觉地想到了传说中的妖后。那年他去妖族拜谒,那个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这种姿态,漫不经心,偏偏绝代芳华。举世皆知,妖后喜爱紫色,不只是因为它幽邃,而是紫色是妖族的图腾之色,足够尊贵。

    如果说郦莘妖后是紫衫下剪下的曼珠沙华,那么这个女子就是白衣中静默的寒昙。她比妖后更加的难以接近、难以窥视。

    所以,即使他身为宰相,确实有必要拦下她盘问一番,他却没有上前。当年他只敢站在妖后身后,如今他也只敢站在原地不动。

    斗笠下的女子专注地望着掌中的棋子,无论她测算多少次,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不可知。来源不可知,身份不可知,年龄不可知。她有些恼怒地收了棋子,世上哪有这么多不可知之事,连七子的密算都看不透,难道真的要寻一个精于天算的人才可勘测?

    殊不知,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女子此刻也十分郁闷,她精于天算,刚刚算到了景淳她本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现在算这个白衣女子,果然一无所获。都说蓝关的天算无所不知,偏生号称蓝关第一天才的她算出来一堆不可知。

    江横傻傻地看着白衣女子,想要冲上去把她怀里的景淳抢过来,仔细思虑,却发现并不可行。首先,他绝对打不过这个女子,若是她不愿意,恐怕连她的衣袂都无法触碰;其次,他帮不了景淳什么,那个女子有办法给她治疗,他却没有任何手段;最后,那个兔子卷上了她的裙摆,出于对这只兔子的了解,它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会如此亲昵,很有可能,那就是她养的兔子。这样推测,她大概是景淳的姐姐或妹妹,按着景淳的性格,明显是被惯坏了,那大约就是姐姐了。人家姐姐来接受伤的妹妹回家,自己这个小徒弟凭什么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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