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光华寂寂,风过四野不起雨,繁星点点荡漾,在逐渐越过天际的鱼白光芒中终是掩去了余晖。
“阿嚏——”身子微微发凉,坐在草地上,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的少年猛地一个哈欠打出来,伸手擦了擦鼻子,睡眼惺忪,目光从勉强张开缝隙的眼中跃出,看着远方那崭新的夕阳,头脑犹自昏沉。
“该醒来了。”悠悠声音传来,祁奇勉强张大眼睛,转头看去,却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陆阳子,正坐在一方岩石上,眺望远方的光景,双眼之中蕴藏精光,闪烁间尽显睿智深邃,再没有从前的落寞麻木。
他的脚下,岩石边,原本一直悬挂在他腰间的酒葫芦已然碎开,碎作零零落落的碎片散落一地,浓郁的酒香在草地上弥漫着,香醇醉人。
今日的陆阳子,似乎有如今日的夕阳,虽是日复一日地轮转,终究是有别于以往,再不见意志消沉之落魄,虽然仍旧一身风尘,却再难掩盖其中蕴藏着的生气,与活力,意志飞扬于淡泊之间,说不尽的温润。
“陆先生…”少年一怔,正想要坐起身来,身子却异常沉重,回过头来,发现少女如八爪鱼,温润的身子抓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酣。
陆阳子手一挥,无形的力量如流水,涌向少年身周,定格在两人之间的接触面接触面,拉开一道无形的缝隙,祁奇只觉得身子一轻,急忙爬起身来。
少女的姿势却依旧没有发生变化,四肢虚抱,头颅枕空悬浮,一眼看去,显得颇有些诡异。
“看在昨晚你睡得并不安好啊,以往这个时辰,你可修行了有一会了。”陆阳子朝他招了招手,又往旁边另一块岩石一指:“坐。”
祁奇一把坐在岩石上,没好气地喘了口粗气:“您这不是白说么,就昨晚那个样子,鬼才睡得着!”
“小娃娃头脑堪忧啊,我们鬼是从来不睡觉的。”白无常的声音从脖颈处传来,充满调笑。祁奇听得连连翻白眼,不去接腔。
“昨晚多谢二位道友了。”陆阳子朝着祁奇,准确地说,应该是祁奇的脖子拱了拱手。
“不必不必,接引鬼魂,还我家乡,是我们的职责。”三地大幽法珠跳了跳,不经意地往祁奇脸上抽了一下。
“七爷,我看你们的祠堂是不要了!”祁奇大怒,一把抓住法珠,捧在脸前破口大骂。
“那随你,不过欺骗阴差的罪名,也要落在你身上,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全部由你承担。”白无常对他这手恐吓丝毫不放在心上,语气悠闲,笑意中充满了威胁。
少年顿时像蔫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呐呐不再说话。
“也得多谢你了。”陆阳子突然郑而重之站起身来,对着少年弯身行礼,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真挚。
“先生这是为何?”祁奇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来要拦住他,却发觉自己的身子如同凝固一般动弹不得,直到陆阳子行过礼节,站起了身子,这才恢复了自由:“先生如此,是折杀小子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陆阳子看着一脸惊慌和茫然的少年,忍不住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无限欢喜:“你履行了你的诺言,解开了我心中多年的愁绪,这个礼,我当还你。”
“啊?”祁奇一阵愣神,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阳子当日要他代做的事情,不过是让他向黑白无常这对阴差询问,地府之中是否有一个叫作襄若的女子,当时白无常神秘兮兮的,根本便没有告诉他,还煞有介事地表示,地府中万事运转,绝不能泄露于人间。任凭祁奇怎么软磨硬泡,使劲浑身解数,也撬不出来一个字,无可奈何,事情也就就此作罢了。
如今想来,白无常那看似庄重肃穆的语气之中,似乎满是鸡贼的笑意,让人摸不着头脑。
“七爷,你做了什么?”祁奇暗暗向白无常发问。
“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啥都不知道!我们阴差身负万担重责,岂能玩忽职守?”白无常的声音正气凛然,但旋即又软化下来,笑嘻嘻地道:“反正你到时候给我塑金身的时候,帮我把黄金弄多点便是了,少说也得比老黑多个十斤八斤的,咱们就算两清了。”
祁奇这才恍然,相比是白无常玩忽了那么一点职守,帮自己超量实现了诺言,陆阳子才会对自己如此行礼,也才会对自己充满感激。若是如此,那么白无常的要求其实也并不过分,陆阳子与自己相见不过数日,却在黑风劫中就下了自己的性命,还透露了自己一直以来想知道的,关于父母的讯息,虽然听着更没有一样,但至少,祁奇的心中也同样对他充满了感激。无论如何,除却自家五个大人和罗嫣以外,陆阳子是唯一一个待自己好的人。
白无常的话,少年在心头暗暗记了下来。
“还有,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向别人透露,哪怕是路边的野狗也不行,不然七爷我就死定了。”白无常接着警告道。
关于这句话,祁奇也非常用心,满心重视地记下了。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少年摘下了脖子上的法珠,丢给了陆阳子,陆阳子会意,双手一合,封闭了法珠与外界的感知:“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七爷啊七爷,看来我们以后的缘分,是断不了咯。”
想着想着,他忘情地在岩石上站起身来,双手叉腰仰天大笑,笑得忘乎所以,眼泪纵横,笑得胸口发闷,上气不接下气,看得陆阳子一阵茫然的担心。
“你应该笑够了罢?”陆阳子再次一挥手,少年顿时发觉,胸口处传来一阵清凉,很快便蔓延全身,将他因为兴奋过度而发热的身体安抚下来,也让他的头脑恢复了几分清醒。
“小子失态了。”祁奇深吸了口气,压下满心激荡,坐了下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这几日随巴穆迁徙,根本没有时间练功修行,那日你在我引导的梦中多有感悟,何不趁现在快些修炼?布尔珂此行并不轻松,神庙的黑手肯定会在其中出现,游走,虽说我能保得住你,但也并非代表你能高枕无忧了,紧要关头,实力能强大一分,安全的机会便多了一分。”
草原之中,少年盘膝而坐,仰头向天,双眼望向天空之上的那一轮夕阳,回想起当日在梦中所见,在体内凝练真正永恒不灭,生生不息的一轮旭日的过程,参考着天空中那真正太阳的光芒,很快便进入修炼之中。
他的体表突然红光绽放,顿时周围掀起一阵暖风,和煦温暖,令人说不出地惬意,而他的意志心神却缓缓沉入体内,如同水中的游鱼,顺着太阳,少阳各处筋脉穴窍游走,最终跃入丹田之中,来到那一处混沌般的丹田世界。
丹田世界的天空之上,群星璀璨,六颗汇聚体内各处筋脉的巨大星辰各自占据着一个方位,悬浮在夜空之中,其中一颗不同于其它星辰的冰冷枯寂,散发着迷人的星光——那是祁奇的洗髓胎藏。
除此之外,淹没在天空中的无边星海之中,有数十座看似渺小的星辰在散发着光芒,与星海的主调色彩不同,这数十座星辰却是散发着明红色光芒,迷人而温暖和煦,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希望,催人向上。
那自然是由羲和天辉所开辟的,太阳,少阳筋脉之中所隐藏着的穴窍了,这些穴窍之中蕴藏着充满生机的气血,在其中随着祁奇的不断修行而缓缓蜕变着,未来如何,祁奇却是一头雾水,但光是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未来不可限量,无法想象。
而在迷雾氤氲的大地上,一道锋锐无比,锐利无双的刀气闪烁,形态不断变化,不断吞吐着金光,金光化作雾涌上天际,没入星之中,顺着其中筋脉,将庚金之气搬运至身体各处,滋润肉身,强壮气血。
这自然是睚眦八方杀神道中的一大神通,白虎刀气了。
对于这道刀气,祁奇其实一直都颇为不解,毕竟这招绝学一看便知,绝对不是武学,并非拳脚运转之道,其中涉及庚金之气的生灭,变化多端,反倒像是道术,但要说是道术,他现在连丹田修行,尚且任重道远,怎么可能将道术施展开来?以他现如今的知识储备,连道术是什么都知之不详!
但想想这玩意是睚眦这条法力通天彻地的神龙所传,他的心中倒是不再纠结,反正人家厉害,弄出来的东西当然就是厉害了,至于其它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啃老的纯真少年而已。
“不过睚眦那条疯龙…似乎很不平凡啊!”少年在心中喃喃自语:“陆阳子前辈的实力,据黑白无常所说,已经堪比神明了,而黑白无常本身是地府阴差,货真价实的神明,可他们似乎加在一起,都没有睚眦隔着封印,给我的感觉来得可怕!”
的确,无论是陆阳子,还是黑白无常,在祁奇的感官之中,虽然极为可怕,但也只是可怕而已,可是在面对睚眦时,即使隔着封印,他依旧感到,自己的面前,仿佛是一座无边无际,无可限量的广大世界,其中大道运转,万物生灭,几乎与真正天地融为一体,彼此几无二致。
这种无法想象,与道合真般的气息,远远不是黑白无常一流所能比拟的。
“也不知道睚眦和幽都中的猷离相比,谁更强一点?还有,白无常说,幽都和地府,并不是一个地方,这是为何?幽都不就是亡灵的归乡么?这和地府有什么分别?”想着想着,祁奇急忙抛开了思绪:“管他呢,修炼要紧!”
很快,明红色光芒仿佛无根无源,凭空在丹田世界之中绽放,祁奇心神一动,光芒耀目万丈,不断凝聚缩小,光芒无比浓郁,逐渐燃烧起了缕缕火苗,在空中不断跳动着,如同火焰中的精灵,有了灵性一般,生生不息,充满着无限的生机。
“氛霓郁以横厉兮,羲和忽以潜晖!”
祁奇心神再度变换,丹田世界中凝聚的火苗又各自纠缠,就此再次凝聚火焰相互衬托扶持,其中生机凝聚,反倒支撑着火焰的燃烧,越燃越旺,最终化作一尊无比庞大,无比伟岸耀目的太阳,绽放无限希望,点亮混沌般的世界,缓缓升上了天空,在东方定格!
但这轮太阳升上天空的同时,明红色的火焰涌入星海之中,顺着筋脉流转,向全身蔓延而去,融入穴窍,融入筋骨,融入皮肉,融入气血,到得后来,甚至与五脏六腑相互共鸣,隐隐有难舍难分之势!
此势一成,少年顿时感受到,自己的体内,仿佛燃烧着滚滚烈焰,熊熊烈火,无与伦比的炽热在体内燃烧,却不痛苦,相反的,自己的身躯在火焰之中仿佛在不断蜕变,由内而外地蜕变,体内无法触即到的杂质在不断焚烧殆尽,身躯在蜕变之中不断强壮,呼吸如龙,气血如海潮,似有龙虎之力,掌握羲和,无与伦比!转眼之间,自己已然今非昔比!
“吼——”火焰燃烧之间,体内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随着火焰的燃烧节节攀升,祁奇猛地一跃而已,在空中一声怒吼,这一吼如龙虎之音,又如雷霆炸响,气势如虹,不近凡俗,在大地之上四方翻涌,回音震荡不绝,重重叠叠,真如真龙降世,展露威严一般!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天哪!”
“吓死我了!”
草原上昏睡的人们在这一声怒吼之中全部惊醒,一脸骇然地四处打探,心中无边的恐惧油然而升,即便是罗嫣颜赐两人,也不免生起浓浓的惧意。
“嗯?”陆阳子的眼角忍不住跳了跳:“这孩子还是洗髓境界罢?能与灵胎大妖一战,已经近乎是前无古人了,如今境界未破,本身的力量修为居然还能再度增长?这怎么可能?”
“难道除却血脉,天赋外,他是修炼了什么举世无双的功法么?”。
“这是!”陆阳子手掌突然一震,三地大幽法珠不断抖动,黑白无常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此刻,少年张开了双眼,发觉自己再度上涨的力量,强壮的身躯时,忍不住满心陶醉欢喜,却没有发觉,在体内丹田世界的天空中,又一尊尘封的星辰,裂开了道道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