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一代大儒,画圣陆阳子睥睨四野,虽是一身衣衫褴褛不堪,一身气质却如龙动风,一篇璀璨文章中光芒耀目万丈,字字如冉冉大日绽放,无双气息刚猛无匹,充满着亘古不改,不为天塌地陷而变色的浩然正气。
反观另一边,巴图神庙诸位堪称中流砥柱的绝世高手却个个狼狈不堪,一个个或晕厥或跪地,气息萎靡不堪,伤势无比之重,仿佛连生命都在不断流逝,再没有身为绝世高手的从容淡然。
这,或许便是圣与人的区别,哪怕是境界,都无法作为衡量双方实力的标准,一者天一者地,差别是何其之大?不可斗量。
“这是何等的修为?何其可怕的力量?”远处,殿君郎元,这位威名赫赫的暴虐天神殿祭司,不可一世的绝世高手此刻气息委顿,肉身气血不断流逝,就连神魂都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伤势极其之重,触即根本。此刻,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山巅之上的那位其貌不扬的乞丐,脸色充满不甘,双拳紧握:“这根本不可能!同样是度过了心魔劫,以代魁大人的实力,加上我们的鼎力配合,居然都要在他手中落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违背天理,违背天理啊——”
他突然脸色潮红,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脸色由红转败,伤势愈发严重,双眼之中,流露着如秋风落叶般萧索,枯败的气质,如同一滩死水,哪怕微风掀起了波澜,也难以改变它终将枯竭,了无生机的事实。
此刻不仅是肉身,神魂,就连他的心,他的道心,也败了,败得不可收拾,败得一干二净,再无崛起的可能,未来的他,非但修为再难寸进,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了道心的支撑,他终将失去他现有的修为,逐渐退步,直至力量全部失去,化身凡俗,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对于修行者来说,没有支撑修为境界的心境,远远比肉身甚至神魂上的伤势更加致命。
身为神殿供奉的神灵,从血果模样被活活打回本体的暴虐天自然感受到,自己的祭司的变化,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惋惜,毕竟身为自神庙诞生至今依旧存在的神灵,历经数千年风雨变化,沧海桑田,他见过的人,他经历过的祭司,实在太多了,郎元于它而言,终究只是漫长寿命中,一闪而逝的一段短暂的回忆。
但至少,此时的它,与郎元是心意相同,都是满心的苦痛不甘,双眼之中,血液粘稠滚滚流下,只是它并非修行者,它的力量和境界修养本就不匹配,并没有什么联系,所以此时的它虽然痛苦,可力量仍然存在,并没有消失,只是一身伤势无可避免,哪怕逃过今日一劫,日后回归神庙,也不知要经历多少世间,吸收多少岁月的香火信仰才能恢复。
然而此时更加悲惨的,却要数吉祥天神殿祭司,殿君莫扎,他本是草原上的智者,道心无比之兼顾,智慧高深,对于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学问,是智慧,这才是他一生的坚持。
而现在,在经历过百余年修养之后,勤修苦学,他信心满满,以为可以一雪前耻,却不曾想,自己会再一次败在陆阳子手中,再一次为这位绝世大儒,将自己的智慧如尘埃一般踩落脚底,这对于他而言,是根本不可以接受的。
如果说殿君郎元的道心是败了,那么此刻,他的道心已然瓦解,粉碎,再无重来的可能,一身实力不再是他的依仗,相反,还成为了压垮他那残破不堪的身躯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只见他一身气息飞快流逝,生机不存,原本身上散发着的温和光芒消失不见,神魂化作一股污秽不堪的浊气朝着地下不断沉沦,最终消失不见。
锦绣山河图之外,抬头看着图中的祁奇脖颈处突然微微一震,接着三地大幽法珠中传来了白无常惊讶的呼喊。
“居然直接,将一个高手给活活逼死了?都不用我们亲自去索魂,人家自己便魂归生死簿了。”
祁奇闻言微微一怔,眼中闪烁着不断跳动的光芒。
“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大啊。”此刻唯一算得上良好的,便只有依旧头脑清醒的代魁了,他目光紧紧地盯着陆阳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果然不愧为一百多年来,死死缠绕在我道心之中的噩梦啊。”
“代魁,你我虽然恩怨浓重,不死不休,但我依旧敬佩你,作为神庙一个时代的中流砥柱,你无愧于大祭司的名号。”陆阳子目光悠悠,突然道:“你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要熄灭。你走吧,我不杀你。”
“陆先生仁义,不愧为画圣,居然愿意放过我这位生死仇敌。”代魁笑了笑:“但如你所说,我乃是一代风人物,曾是堂堂神庙大祭司,就这么走了,你觉得我甘心么?”
他的笑容不断放大:“虽然我即将陨落,但我的道心,却不能就此瓦解,我可以败,但是,你也绝对不可以胜!”
“难道此时此刻,你觉得你还有翻身的可能么?”陆阳子眉头一皱:“你已经败了,便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就此了却残生,才是最好的归宿。”
“画圣,你出生儒门,修为无敌,我无话可讲。”代魁淡然道:“但你儒门经典之中,有一句话,圣贤训诫,世代为儒门大家奉为经典,不知道你可还记得?”
“什么?”陆阳子眉毛一挑,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不妙。
“所谓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代魁的笑容中充满疯狂:“格物致知,乃是你儒门的精义,修养学问是需求实践,所以历代大儒无不投身凡尘朝野之中,一展宏图,而修行之道,却同样要求如此,只有清晰的了解的事物的本身,道理的本身,才能将之化为修为境界,化为道术武学。”
“你数百年间,走遍天下,勘察世间,作出了万代江山,你肉身登高,剖析神山,作出了五方五岳,这幅锦绣河山图,汇聚了你一生的见闻,凝聚了你一生的智慧和追求,其实说是道术神通,不如说便是你的真实写照,所以它才会如此之强大,近乎完美。”
陆阳子静静听着,并不打岔。
“但任由你走遍世间,任由你尝遍世间百态,任凭你修为通天,这世间终究有你触即不到的事物,有其穷极一生,都无法真正做到格物致知的宏伟。”代魁突然抬起头,看着九天之上,仿佛亘古不变,永恒存在的日月,猛地一口鲜血喷出一边呕血,一边声嘶力竭地疯狂大笑:“那存在于九重虚空之上,那永恒燃烧着的日月,你又如何能真正知道,它们为何而存在,因何而存在么?”
陆阳子的脸色,骤然大变,双手一合,浩然书中白虹万丈,直冲九霄,直指日月。
“晚了!”代魁在这一瞬间熊熊燃烧,灰暗如同灰烬般的黑色火焰取代了神魂与血肉,化作一尊堪比山岳的巨大火球,也直直冲上虚空,速度之快,甚至还在浩然正气所化白虹之上。
“这一辈子,我是输给了你,哪怕是这一战,当我选择与他们联手对付你时,便已经失败,已经承认我的失败了,但我可以输,却不可以输得彻底,我穷极智慧,耗费一百多年的光阴,就是在等这一刻,我要用我最后的生命,燃烧出最耀眼的光芒,换取你一败,挽回我的道心!”
代魁身化火球,消失在了世间,只有神魂依旧在操纵着火球,燃烧出他所说的,最耀眼的光芒。
他那疯狂的声音,在这片锦绣山河中不断地回荡着,疯狂,却带着满足,带着最终的解脱——或许在生命的最后百年,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黑色火球不断上升,身形不断提高,庞大的身躯随着逐渐的远离而不断缩小,最终化作一个小小黑点,没入空中不见,与此同时,天空之上,那一轮日月之间,耀目而圣洁的光芒突然绽放,殿君清纥的身形出现其中,她的神魂高高升起,操纵着日月之间的光芒,最终化作了一尊高达万丈,充满着神圣光辉的万丈神灵。
神灵的光辉并不刺目,相反地,光芒温和之中,仿佛蕴藏着天下众生对于安康,欢乐的祈求,无比美好,令人沉醉期间,可落在陆阳子手中,却无比地丑恶,说不出的憎恶。
黑色火球出现在神灵身躯之中,飘飘荡荡,最终落在眉心嵌入,化作了神灵的第三双眼睛,灵活地转动着,真的如同一只眼瞳,神灵圣洁的身躯之上,在此刻同样燃烧着如同灰烬一般的黑暗火焰,如同代表着事物的终结,毫不犹豫地抓向了那一对日月,那代表着星辰至尊的日月!
而清纥的意志,在此刻为代魁最后的意识所取代,有条不紊,完美地操纵着神灵,操纵着这尊安乐天化身最后的力量!
就在这时,浩然正气所化的白虹终于杀到,如瀑布逆流,携带着刚猛不可阻拦的气势,碾压虚空,狠狠朝着安乐天神灵化身冲刷而去。
“忘了!”代魁的声音响彻虚空,只见黑色的火焰如同污秽,在双手握住日月之后,黑色的光芒在其中不断地蔓延,污染着日月的纯粹,逐步掩盖它们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芒。
原本明亮的苍穹,苍穹照耀下的万里河山,在此刻黯淡下来,不断地摇晃着,山川震颤,巅峰崩塌,大地龟裂,河海逆流,磅礴的生机如流水般在其中消逝不见,一片破败,如同末日降临,了无希望。
“噗——”一口鲜血,从陆阳子的口中喷出,他的气息在这一刻同样无比萎靡,就连操纵着浩然书,操纵着浩然正气的双手都在不断颤抖,把持不稳。
锦绣山河图,乃是他穷极一生的努力,费尽心神,勘察世间,将自己智慧的根本,书画技艺的成就,与一身修为境界相互配合,熔炼锻造而成的至高结晶,如同代魁所说,锦绣河山图,对他而言并不是单纯的道术,而是他的根本,他的智慧,是另一个他,也是理想之中的他。
可是格物致知,终究有力所不及的地方,高高在上的日月,暗合乾元之道,乃是坤元大地的依仗,也是这幅锦绣河山图的根本,绝不可失,但旭日明月,终究隐藏在九天之上,那看似有限的距离,却是再强大的人,用尽一生都无法突破的屏障。更何况日月之下,还存在着九重虚空,蕴藏着天地孕育,大道显化的无穷劫难,那更是人力所不能突破其万一!哪怕是陆阳子,也只能凭借无比遥远距离的观测,凭借书籍经典的记载描述,凭借自己浪漫的幻想,将它们创造在锦绣山河图之中。
所以锦绣山河图,是有破绽的,而代魁,便是察觉到了这一重破绽,才重重布局,他们之前的生死厮杀,根本不是为斩杀陆阳子,而是为了拖延时间,给殿君清纥,获取接近日月,寻找破绽的时间,只是他们的实力太过强大,完全制约住了陆阳子的心神,让他无法察觉到异状!!
“情况不太妙啊!”山河图外,祁奇在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脸色一变,三地大幽法珠之中,白无常修为惊人,鬼神莫测,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个神庙的老东西居然从一开始就布局,用自己的牺牲去突破这道道术的破绽?这道术太过宏伟,太过强大,显然是与陆阳子道友休戚相关,虽然强大得没边,可一旦被突破,陆阳子道友也将身受重伤!甚至就此丧命!而且他根本无法阻止,这叫代魁的老东西毕竟也是经历了心魔劫的绝世人物,他燃烧自身所化的最终手段,就算真的神明,一时半会也无法突破!”
祁奇的脸色变得更加厉害:“还请七爷出手,救下陆阳子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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