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独孤寅说出这话,明岳心中早已大受感动,他自是没想到,他们二人不过萍水相逢意趣相投,独孤寅便能够豁出去保护自己,忙也举起酒爵,也遥遥对着独孤寅敬了一杯说道:“灌南侯高义!小王佩服!”
两人一饮而尽,正值月光如银,洒满中庭,漫天星月交辉,四下更鼓无声,寂寂寥寥,正是天人合一之时。借着月色和独孤寅的那番话,压在明岳心头上的事情终于卸了下来。明岳再看向独孤寅时,更多了几分欢喜,扯开嘴角笑笑说道:“自从与你相交,我便一直甚是欣赏你,你我二人不仅志趣相投,今日更是感念你这番真心待我,小王不才,愿与君结为异姓兄弟!”
话音刚落,独孤寅便瞪大了眼睛,随后忙又喜笑颜开连忙点头道:“小弟何德何能,能得王爷您如此赏识?”
“何必同本王客气呢?”明岳笑着说,“你我相交,仅在于我同你一见如故,无关什么家国身份,若是能与君结为兄弟,那本王这一遭也便没有白走。”
“既然王爷您这么说,那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独孤寅心中自是开心,果然这一遭于他而言并未白走,能促成两国和谈本就是一件大功,而自己在风弋又大出风头,回来路上还与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子侄定阳王明岳结为异姓兄弟,不论怎么算,自己总是稳赚不亏。
于是,他们二人便取了圆几置于驿馆庭院之中,令人捧了香炉过来,焚上三柱香,而后两人举酒敬天,行跪拜大礼以示结义之诚心,口中立下誓言,三拜之礼行罢两人随即便以兄弟相称。不消多说,次日进得崇城之中,中卫王遣出独孤翊出城十里迎接天子使臣,待到进宫见了中卫王独孤景,因明济担着天子使臣身份,更无需向独孤景行跪拜之礼,只持着天子宝剑立在中卫朝堂之中,将那日独孤晋在送自己出使得马车上所教的那番话厉声说出:“尔乃一方诸侯王,不过为圣天子守土安境,犹需上尊圣天子,下爱黎庶民。今尔等无状,穷兵黩武,上不敬圣天子之颜面,下不顾百姓之安危,一意孤行,此为天下人而共忿之。况尔不敌时意欲和谈,不尊祖制,不请皇使,此为圣天子之怒也,着令尔等,需闭朝自省,上书圣天子以祈天颜不复怒也。”当下,明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将这话一一念出,独孤景坐在王位之上冷汗留了一背。往年,五国之间也常有战事,都不曾见明济遣人斥责,而今自己却被一个辈分尚在自己之后的人当庭申斥,竟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更何况,独孤景为人向来孤傲,除了白弘,再无能当面说他不是的人,独孤景的脸色亦是变了,一阵红一阵青,甚至失了平日的王者气度。中卫群臣听这话,更是心惊,当今圣上自登大位以来,从未曾遣使如此斥责过某国王上,如今天子怒至如此,他们更是担心若有一天天子下诏谴责中卫王失德,那恐怕则其他四国兵锋所指,便是要瓜分中卫国土了。同其他人一样,白弘更是心惊,但同其他人不同的是,白弘早已猜度到这话绝非出自当今圣上之口,必然是那位曾经的中卫广元侯,现今的大琰第一权臣独孤晋所说。白弘自是知道独孤景独孤晋当年那些事,他想独孤晋现今既能借着定阳王明岳之口说出这样的话,只恐怕也必是得了明济之首肯,才会有如此严厉的语言来责备自家王上。白弘亦觉得背后有些发凉,纵然今日大琰皇室对于五国之约束和影响已然越来越弱,可是五国名义上仍是尊大琰皇室为主,现今主人家向着自己的一个奴仆发出这样的话,只怕待到这话传到其他各国那里,中卫也必会遭他国瞧不起,此后再有争端只怕对中卫不利。
想到这里,白弘再看向坐在高高位置之上的独孤景,曾经那个侃侃而谈的青年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个鬓角微霜的中年人,十余年过去了,他自忖自己初心未改,数年经营只为了让这个国家可以更好,可是眼前这个居于端之人却频频让自己失望。于当年独孤景用尽机算将自己兄弟独孤晋逐出中卫,又施了手段令前线战败独孤晋再不得回归故国一事,白弘心中亦颇有微词,只不过于他而言,对独孤晋其人所知并不多,而独孤景于他也有知遇之恩,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今日听到这番话当庭说出,白弘觉得这大概就是自食其果了。今时今地,此情此景,白弘倒有些怀疑自己当年是否看错了人,独孤晋在那等逆境之下尚且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而眼前这位王上却一步一步被甩在后面。
不着声色的叹口气,再看向独孤景时,只见独孤景早已气的双手不停地抖了起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强撑着对明岳拱手道:“谢陛下。”
三个字细弱无声,只不过当庭再无其他声音,更显得清晰,言罢独孤景便迈步离去,还未曾走出三步,竟直直地晕倒在了王座一旁。独孤翊独孤寅见这情形,都连忙喊着让人请太医前来,又连忙向上着独孤景奔去,口中还呼喊着父王,两人同内侍一道将独孤景抬走了。而白弘更是被独孤景突然晕倒而吓了一跳,此刻见那两兄弟已经将独孤景抬走,也忙站出来安抚群臣,让大家先行散去,再待消息。
见明岳手足无措还站在那,白弘又忙走至明岳身前,匆匆行了一个礼道:“还请定阳王先行到驿馆休息,此间事,定阳王无需挂于心上,定阳王乃是天子使臣,持天子宝剑,代天子行事,定阳王莫惧。”
明岳心中早已惊惧,不知该如何自处,听到白弘这话才稍稍放心,忙回礼道:“多谢老将军宽慰,请老将军代小王向中卫王致意。也有一言请老将军可代为通传,待中卫王病情稍缓,可否允小王前去探病,否则此行不好同陛下交代。”
白弘见明岳面上犹有惧色,却还心思细腻地想到这一层并同自己说出来,才知道皇家风范的确与众不同,心中对这定阳王的看法亦有些改观。
一场喧闹,一国丑事,不出几日便已经传遍了大琰各国,远在风弋禹州的白杨自然也通过了天星的消息网得知了这一事情。初闻这事时,白杨刚到禹州,叩开叶府府门,早有几个老家仆匆忙赶上来向白杨问好,随他至黑山口前线的百人亲卫早已被他遣回了平丰城中,随他到禹州的只剩四五个陆吾所的人和十余个顶尖高手。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再把苏祈安置在自家一所小院中,白杨便匆忙去了叶东府上。
早已得知白杨将于今日到禹州,叶东令人推了一切事务,并又命人备了酒菜只待白杨过到自己这儿来。一路风尘,白杨顾不上休息,令人通报后径自进了叶东府内,走至花厅之中,只见叶东正站在门口等候,白杨忙对着叶东施礼道:“东叔……”
还不待白杨继续说下去,叶东早已拉住了白杨的手,拽至光下好好端详了一番,白杨只静静站着让叶东看。良久,叶东似是有泪光盈眶,才拉了白杨坐在桌前,转头抬手拭去了眼角泪水。白杨见状,自是明白叶东定是想起了自家父亲,才会动容至此。四年前,自己父亲榻前托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时之间二人百感交集。
叶东忙拿起一旁正温着的酒壶给白杨斟了一杯,才抬眼望着白杨,缓缓说道:“若是将军还在,见你今日凯旋,定然欣慰。”
听这话,白杨亦是五味杂陈,默了一会儿才将酒杯举起对这叶东道:“若是爹还在,我还可承欢膝下。这一杯敬我爹,敬东叔。”
叶东不答话,也将酒杯举起,二人共饮。一杯刚刚见底,叶东恍然间想起往日叶正钦还在时,他们便是这样一起把酒夜话,只是早已天人永隔,再无这样机会。吃了会菜,叶东才问起有关苏祈一事。
“苏老将军现今在我家偏院中安置,东叔你可是要去见见?”白杨首先说了话。
“我?”叶东不答反问,笑着说,“我该以何身份去见苏将军?是故人?还是敌人?”
“可是,东叔,你们当年也是一道同生共死,今日故人就在眼前,如何不见一见?”白杨又说道。
叶东叹口气说道:“算了,你也不是就待这几日,更何况我也会同你一道去王京,一路上总会见面的。”
“东叔要同我们一道走?”白杨有些高兴的问。
“前些日子我已经上了奏本,王上也已经准我将边防整顿后去述职,时间上刚好可以与你们同道而去。”
白杨高兴地点头,叶东见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又说道:“我此行亦会带上家眷,你藏到府里那两位不妨混到我家眷中随行,到了平丰城外一并送到你家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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