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我上完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便打算去省城，因为我下个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我己经过了十五岁，我觉得对于学费，自己或多或少都应该担负一些责任。我的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没法靠自己的大脑挣钱，也从未表现出任何苦恼和惆怅，他打心底已经放弃了一切可能，一切希望。我知道每一个炎热的中午，他必定像头老牛一样土渣堆里争扎，只为能赚得一点微薄的收入，他也从未打算买两毛五的西瓜慰劳慰劳自己，硬生生把零零年代的生活过回了八十年代。
我的学校在偏僻的小县城，距离省城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班里有好几个同学都是从省城转学过来的，我向他们详细打听了城里的情况，反复问过好几遍，总算放了心。那几个同学从小就生活在城里，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没能考上理想的中学，便选择来县城的高中上学。吴豪就是其中一个，我跟他的关系还不错，平时也讨论一些学习方面的问题。他为人热情，性格也很活泼，当他听说我要去省城的时候，便对我表示欢迎，也同意给我带路。最后，我在他的耐心指引下，顺利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车。
出发时，我穿着褪色的蓝色恤，裤子是灰色的，因清洗过多而起了卷，脱鞋也变了形，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为了方便出行，我只提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本书，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带的。吴豪看着我的着装，显出一脸无耐的表情，但很快就把这种不相称抛之脑后，开始教我坐在汽车的什么位置最舒服，什么人才是真正的售票员，东西放在什么位置最安全。“鞋底或者袜子里面。”他说，可是当他瞅见我的脱鞋，立刻就泄了气，“衣兜里也可以，但不要动不动伸手去摸。”他说起话来神神秘秘的。我说我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点钱买完车票也所剩无几，小偷对我也不会有太大兴趣。他沉吟着说，“还是小心点好，被他们粘上没什么好处。”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先前乱轰轰的车厢渐渐安静下来，有的人打起瞌睡，有的人在津津有味地吮吸冰棍，有人无精打采地跟身旁的人闲扯两句。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快的车，心也跟着飞驰起来，我看见气派的小洋楼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梯田里的羊群簇拥，驼峰似的山峦向后迅速退去。汽车从山洞里穿进穿出，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我回想起令人困倦的校园，糟糕的学业，我想起给别人洗整下午的衣服，还没有拿到应得的五块钱，我想起一本一直读不懂的书，我又想起数学老师的大嘴巴究竟能发出多少分贝的声音……我回想了太多太多，每个记忆碎片都使我灰暗的人生显得更加暗淡。
汽车在长时间的奔跑过后，疲惫地大出一口气，发出呼哧的声音。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墨绿色的玉米禾子上长出粗壮的玉米棒子，一眼望不到头，公路向各处延伸，一幢幢高大的楼房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闪着金光。汽车从林荫下呼啸而过，抖落无数金黄色的籽粒。城市离我越来越近，高楼大厦越来越密集。汽车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穿着各异的行人在人行道上，在十字路口穿梭，青春少女漂亮的裙子在微风中飘舞，露出光亮白皙的大腿。杂货店前摆满各式各样的水果，商场大厦里，公交车的里，到处都是汹涌的人潮，我看到城市跳动的脉搏和滚炀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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