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四十二分。
苏言瞥了一眼扔在课桌上的电子表,不爽的“啧”了一声,换了个坐姿。
她的右手转着没有笔芯的签字笔,左手托着腮,像个木桩子,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听着枯燥无味的数学课。
离下课还有八分钟。
苏言盯着铺在桌上的试卷在心中计算着,深褐色的眼瞳转了转。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那一小段空档偷偷剥了颗糖塞进嘴里。
柠檬味的硬糖,不是她喜欢的口味。一直捂在口袋里好像还有点化了。
她把糖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挂在课桌侧面的垃圾袋里,手指有些黏糊糊的,应该是刚才剥糖纸的时候不小心粘上的。
苏言叹了口气,在抽屉里翻了翻,没有找到纸巾。
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抽纸好像早就被其他不带卫生纸的人给瓜分干净,连盒子也给丢了。
苏言:“”
麻烦啊,真麻烦。
她仰起头看了看结了蜘蛛网的天花板,心中莫名感到一阵烦闷,用胳膊肘轻轻的撞了撞她的同桌,态度还算友好:“宁易丹,借你几张纸行吗?”
而她的同桌——
扎着高马尾的眼镜妹没听见似的,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厚底黑边圆框眼镜,握着签字笔的右手在试卷上在试卷上滑动,抄录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注解。
深知自己同桌特性的苏言没有再去打扰她认真学习,自觉拿走摆在桌角的抽纸“唰唰”抽了两张就放了回去,一边清理手指上的糖液一边听老师讲天书
对于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比如说令无数学子男默女泪的数学,苏言一般都持听天由命的态度。
——她的英语就已经足够填补数学的空缺了。
当然,不听并不代表她傻。
苏言皱着眉把卫生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抓了抓头发,又换了个坐姿。曲着纤细的食指“笃笃笃”敲着墨绿的桌面,噪音让坐在她前面的人忍不住用椅背撞了撞她的课桌。
离下课还有一分钟,老师还在喋喋不休。
苏言的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食指越敲越快。
她有些心神不宁,转头望向窗外。
——看不见太阳。
下午四点就?
苏言呼吸一滞,敲击声戛然而止,椅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很突兀,也很刺耳。
“外面这是怎么了!?”
她听见不知何人从何处发出的惊讶的叫喊。
整片天空就像一个巨大肮脏的血池,收纳着各种污垢,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黑色的圆环从暗红的池面浮现,四周的人就像魔障了似的两眼无神跪倒在地,就像在举行什么邪教仪式。
苏言凝望着那个黑环,右手不由自主的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她的心脏跳的很快,眼前的画面也迅速模糊离她远去,脑中一片混沌,仅存的一点意识也快要背叛她逃离。
苏言觉得很困。
——直到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套到了她的头上她才清醒过来。
苏言:“你故意的?”
严百鸠笑着挠了挠头:“哎呀,谁让人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个嘛,不是故意的哦~”
苏言:“我信你个鬼。 ”
“我可以向天发誓的啦~”严百鸠拍了拍胸脯,“不过你倒是给我注意点啊,明明知道自己有病。”
苏言偏过头:“你以为”
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打断。
苏言吃惊的转过头,瞪大了眼睛,所有一切在她的眼中都好像放慢了速度。
她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她看见其他同学们四处逃窜,她感受到了迎面吹来夹杂着腥臭味的强烈的风。
面对向她飞来的玻璃碎片,她下意识的抬手,眼瞳被红色占领——
“小心!!”
苏言心中一紧,硬生生停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住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膝盖火辣辣的,应该是擦破了皮。
“冷静!听到没有!快点冷静下来啊!”
严百鸠紧紧的抱着貌似又要犯病的的苏言滚到了讲台旁,心急如焚:“现在可没有垃圾袋给你套啊!”
苏言:“你才套垃圾袋!你全家都套垃圾袋!明明抽屉里面就有纸袋你为什么要用装垃圾的!”
严百鸠:“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苏言:“你好吧,我输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严百鸠:“哈?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是一头雾水啊!”
苏言:“行行行,把你的猪蹄拿开,别揩我油,都摸到我胸了。”
“不行,”严百鸠摇头,“你个病号老老实实跟我一起,万一你驾鹤西去丢我一人怎么办。”
苏言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去去,别有事没事就咒我。”
苏言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不过几秒就迅速缩了回来。
严百鸠刚想问她看见了什么,脑袋就被苏言按了下去。同时,一颗巨大的火球擦着讲台的边缘飞过,轰碎了对面的墙。
碎石就像礼花一样炸裂开来,就算是最小的砖块也有拳头般大,要是被砸到后果不堪设想。
苏言扣住严百鸠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伸出手臂在空中轻轻一挥。
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空气也似乎开始沸腾。半月形的赤色火刃瞬间凝聚,扫向了向她们飞来的石块。
只是那道火刃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些碎石就撞到了藤网上,不然对街的楼房或许也会遭殃。
灼眼的赤色缠绕着藤蔓交织而成的网,两者互相包裹、争斗,几乎同时消失。
苏言低下头看着整个上半身都伏在自己肚子上的严百鸠,严百鸠抬起头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苏言。
“嘿,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严百鸠突然笑道。
苏言恼怒:“嘿你个鬼,给我起来!”
严百鸠:“明明就是你自己把我拉过去的呀!”
苏言:“我数三声,三。”
“不要这么绝情嘛,让我抱抱又不会少一块肉。”
“二。”
“阿言你变了,你不爱我了!”
“一。”
“对不起我错了我马上就起来。”
严百鸠在苏言动手把她撕下来之前撑着人家的大腿爬了起来,依旧嬉皮笑脸。
苏言捶了她一下:“笑个屁啊,还不快点转移!”
严百鸠:“那其他人怎么办?”
“叫警察吧,”苏言道,“我们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
“其他人怎么办?扔在这里不管了吗?”严百鸠问道。
苏言屈起手指敲了敲严百鸠的脑门:“我不是人民警察而且,我劝你也不要多管闲事,你打不过。”
严百鸠耸耸肩:“那好吧,就当你是在劝我了。”
苏言:“”我不劝你还能干嘛?
严百鸠笑了笑,按着苏言的脑袋用力的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
我真想一把火烧死这崽种。苏言没好气的想到。
严百鸠:“行了行了,不玩你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刚刚说的很清楚了吧,”苏言说,“别多管闲事。”
“得了吧,”严百鸠自信的凑到了苏言面前,盯着她深褐色的眼瞳,“你就是想一个人逞英雄,当姐姐我不知道嘛~”
苏言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我很自私,我就想自己能活下去。”
斟酌许久,她说。
严百鸠:“不要这么悲观,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脚踏七彩祥来救我们呢?”
“你还是闭嘴吧。”苏言道。
等了许久,外面的狂轰滥炸似乎小了些。
苏言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谨慎的四处张望。而严百鸠则缩在掩体里死死的拽着她的衣服,一有不对马上把她拉回来。
苏言擦了擦眼镜向外看去,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如坠冰窟。
原来是窗户的地方被刚才的火球轰出了一个大洞,完全可以当观星的天窗。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和玻璃,电风扇摇摇欲坠。墙壁垮塌产生的灰尘还没有完全散去,教室外的情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苏言猜第一袭击的时候应该死了不少的人,因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
她甚至还看到了近处挂在钢筋上无主的断臂和喷溅到废墟上的血渍。
苏言四肢僵硬手脚冰凉,脸色煞白,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胃内一阵翻涌。
她感到难过,她觉得自己要吐了。
下一秒,苏言缩回脑袋捂着嘴离严百鸠远了些,蹲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严百鸠没有问她看到了什么,只是默默地靠了过去。
她没有问苏言看到了什么,她不傻,只要稍微用脑子想想都能猜到外面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苏言呕吐着,恨不得把胃也给吐出来似的,清秀的脸也皱成了苦瓜。
她讨厌这样。
“好些了吗?”严百鸠问,“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苏言咳嗽了几声,用袖子抹了抹嘴,站了起来:“趁着烟还没散,逃吧。”
严百鸠:“那行,我走前面。”
“你走前面?”苏言重新打起精神,“啧,你就闭着眼睛乖乖跟我走好了,万一被你带进坑里可没人来救我们。”
“会不会说话,”严百鸠说,“再怎么样我比你这个连隔壁班主任的办公室都找不到的人要好吧。”
苏言:“那是个意外。”
严百鸠:“去去去,什么意外。听我的别说了,跟我走准没错。”
苏言冷哼了一声:“只要你别吐出来就好。”
严百鸠佯装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不就是味儿重了点嘛,当成屠宰场就是了。”
苏言抽了抽嘴角,没笑得出来。
“我来带队绝对没问题,”严百鸠牵住了苏言冰凉的手,“这学校我哪里没去过。”
苏言:“下水道你去过吗?”
“还能不能当朋友了。”严百鸠无奈。
苏言:“能活着的话。”
严百鸠没有再接话,牵着苏言的手紧了紧,猫着身子在废墟里前进。
越往前走,严百鸠的脸色就越白。
苏言:“都说我走前面了。”
“不要和我说话好吗?”严百鸠说,“不然我会呕!”
苏言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严百鸠呕出的彩虹,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要吐别对着我好吗?”苏言绕到严百鸠的身侧,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校服挺难洗的。”
“都这个时候了,”严百鸠咳了几声,没好气的掐了苏言一把,“还在意校服啊?”
“废话,花了我一百多块能不在意吗?”苏言翻了个白眼,“还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严百鸠:“瞅把你给能的,自己的腿都在打颤还背我?”
苏言:“我没有。”
严百鸠:“我又不是瞎子。”
苏言:“你再说我马上让你从今以后只能和黑暗相亲相爱。”
“小朋友你的想法很危险啊,”严百鸠勉强扬起了一个比哭都还难看的笑容,“安慰人就安慰人吧,非要说这种会让别人害怕的话。”
“没有安慰你,”苏言挪开了目光,摸了摸鼻尖,“不过,能打起精神就好,万一被吓晕了我就只能把你丢在这儿了——接下来怎么走,我打头阵。”
“我觉得你不行。”
“我可以。”
“不行就是不行,万一你又犯病可没有袋子给你套。”
“信不信我跟你急。”
“你跟我急有什么用,我又!!”
第二次被严百鸠扑倒滚进废墟空隙里的时候,苏言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后脑勺磕在了砖块上,还因为完全压到她身上的严百鸠。
“你他妈”
后脑勺遭到重击的苏言刚要发作就被严百鸠强制闭了嘴。
两人间的距离设置非常巧妙,苏言只要稍微靠近点就会吻到严百鸠的眼睛。
这样的姿势已经超过了与人交谈的友好距离,苏言不喜欢。
她的神色暗了暗,抬手轻轻的戳了戳严百鸠的手臂,示意严百鸠离她远点。
有人、来了
严百鸠松开手,几乎是贴着苏言的脸打出了手势,脸上写满了无奈并往里挤了挤。
苏言:“”
她认命的往里挤了挤,尽量让严百鸠缩进这个勉强可以藏人的角落。
严百鸠虽然瘦,但全部缩进苏言怀里之后还是漏了一只脚。
严百鸠:“”
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讨厌这条让她高于同龄人的大长腿。
苏言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乱动。
别、动
苏言放轻了呼吸,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比划,尽量让严百鸠明白她的意思。
严百鸠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就像踏在严百鸠的心尖上。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苏言。
苏言的体温比一般人都要高上一些,抱着她就像抱着个暖炉。就连她的性格也像个八角形的暖炉,表面的温度正好合适,而内部燃烧的火焰却因为过分灼人的温度被隔热坚硬的外壳包裹与世隔离。
与其他人相比,苏言表现的过于温和。
严百鸠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温和得简直不像个正常的人,而是某种披着人皮的仿生机器。
苏言轻轻的拍着严百鸠的后背,比一般人还美丽狭长的凤眼中存放的是永夜。
没有人比严百鸠更了解包裹在善解人意外壳下的苏言,她们同病相怜。
至于苏言是不是这样想的严百鸠望着那双被血色浸染的双眸想到,她不想知道苏言不允许知道的东西。
而苏言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严百鸠的身上,她正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从砖块与砖块垒叠的缝隙中观察外面的情况。
她的眼镜丢了,只能凭借模模糊糊影子判断教室中央到底站着什么。
——那大概是个人。
苏言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用力的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严百鸠本想问她看到了些什么,苏言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动。
四周的空气似乎又开始沸腾,昏暗之中,苏言突然变了脸色,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地推了出去。
苏言虽然长了一张秀美的脸,却不知从哪儿继承来了一身的蛮力,严百鸠被她这么一推,不仅飞了出去,还撞塌了一面墙!若非严百鸠反应迅速甩出藤蔓勾住了栏杆,恐怕就要去见上帝了。
苏言却没空再管吊在半空的严百鸠,一拳轰开了眼前的障碍物,滚了几圈勉强避开了突然升起的火焰漩涡。
地上的碎砖硌的苏言锁紧了眉头,她趴在地上忍着疼痛,挥手招出几颗赤红中包裹着丝丝金焰的火球袭向教室中央不曾移动过半步的黑衣男人。
与苏言相比,男人对火焰的操纵好太多了。就如同出世不久的婴孩和十一二岁的少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同样灼热的暗红火刃轻而易举的切开了苏言费力凝聚出的火球,直逼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苏言被迫避让,却不想正好着了这男人的道。
——那道火刃直接切断了严百鸠的藤蔓。
“阿言!!!!!!”
突然往下坠落的严百鸠害怕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一片空白,顺嘴就喊出了苏言已经很久没用人叫过的小名。
严百鸠本来以为自己会摔个半身不遂,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感到半点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向上望去,苏言整个上半身悬在楼外,右手死死的抓着藤蔓的末端,硬生生拖缓了下坠的速度,才没有让她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苏言的手臂绷的笔直,咬牙硬撑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跟着严百鸠一起坠落。
严百鸠一屁股跌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从天而降的苏言就砸到了她的大腿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严百鸠面目狰狞:“”
你妹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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