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兰诗风波后,众学子渐渐与苏润栀几人开始亲近,反而不再去理永南四子。倒不是说苏润栀他们考得好,排名靠前,实在是对比之下的结果。
你若是有不懂的问题去问苏润栀几个,他们都会很热情,毫无保留地给你讲解。相反,问到永南四子的时候,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假装不懂,总之是不乐意分享的。
一来二去,高下立见。
加上那日发生在韩教谕课堂上的事,永南四子的存在感越来越不明显。到最后,几乎不曾有人记得这茬了。
毕竟,人最关注的还是自己。
苏润栀在县学里过得不错,每日都是在念书、吃饭、聊天、写话本中度过,而苏润伟过得也不差,他很快就适应了青山书院的节奏,加之本身就很努力,受到了好几个夫子的喜欢。
大有下大力培养他的倾向。
相比之下,张赞就不怎么“顺”了。
他总是捡自己不知道的、喜欢的内容听,其余时间都在开小差,想自己的事,构思话本,时间一长,授课的夫子自然就看出来了,觉得他恃才傲物。
不过,给夫子的印象一般,但话本却是越写越顺。文笔越来越流畅,故事越来越吸引人,也知道设置各种伏笔,制造各种惊喜了。
这不,在写了三本之后,就让张父带着话本回去了。
这日恰好是旬假,和张溪把张父送上马车,兄妹二人便挑着家什来到集市,卖酸辣粉。
“咱们就卖这一日,明日你就在家休息,做粉条。等二姐来了,你们有个伴,我才放心。”
张溪听了,倒是没反对。让她一个人来,她确实犯怵。
她大致算过了,每摆摊十日左右,住这个院子所需的月租便可以省出来。也就是说,若是每个月摆摊二十来天,至少有十天的收入是可以存起来的。
至于剩下的,拿来吃喝正好。
毫无意外,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经过这么多天的磨合和不间断的摆摊,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集市里有对父女在摆摊,卖的酸辣粉味道极好,价钱也很公道,很多人都喜欢过来吃一碗解馋。
到了半下午收摊的时候,张溪一边麻利地将一应家什收好,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爹到家没?”
来的时候,她被折腾惨了,吐了好几次。
“放心,爹坐马车不会吐的。看这时辰,估计还要一会。”
但其实,就在刚刚,张父已经下车了。
与他一起坐车的人因为有急事赶着回青山镇,所以便加了钱,央那赶车人速度快一些。
于是,提速之下,竟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左右。
下车后,张父也没急着回家,而是拿着书稿直接找到轻舟书肆。确认对方就是赵老板后,这才将书稿掏出。
“我是张赞的爹,这是我儿刚刚写好的话本,让我给您送过来。”说着便双手递了过去。
赵老板接了,每本都翻了几页,这才微笑着点头,心道这个张赞倒是很有天赋,越写越好了。
先前,他是看在蒹葭的面子上给了对方一两银子一本的高价,原本想着不亏就算好的,结果还赚了一点。
现在好了,张赞的名气也算是打开了,有了一定的读者基础。且一下子就是三本,他可以分别印了卖,适合再推出四本合本。
“看你这样,风尘仆仆的,刚从外地回来?”
“是啊,送我儿去县里求学。他安顿好了,我才回来的。”
“这样……按照之前的价钱呢是三两,但你不辞辛劳这么远把话本送来,这一次就给你四两吧。”
张父听了,十分欢喜,再三谢了,这才接过银子,往家走去。心里想的却是,读书人就是厉害,他和张溪日日辛苦摆摊,大半天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
可他儿不过熬了几天夜,一下子便得了四两银。
张母原本正在院子里锁着门,带着二女儿做粉条。听见有人敲门,又听是张父的声音,顿时欢喜起来。待到张父喝了水,歇了会儿,跟她说起县城的事,更加欢喜。
“赞儿和三丫在城里好得很,你不必担忧。明日我再歇一歇,后日就把二丫送过去帮忙。”
晚上,张母将张父给的四两银存了起来,心里满是希望。照这样下去,家里的日子迟早能过起来。
要是张赞能够高中,那就更好了。
后日,张父早早起了,和二丫一起坐着车来到县城,又逗留了一日这才回青山镇。
至于董为民几人,也是一起外出了,买书的买书,上酒楼的上酒楼。而苏润栀去了苏润伟租下的小屋,叫了些两人都爱吃的菜,打牙祭,改善伙食。
他好想家里的饭菜啊!
俩人聊自己的近况,聊学习情况,也聊各自学院里的事。听苏润栀说了李教授的事,苏润伟笑了。
“这个算什么!不过是挨戒尺,打了就过了!教我们经义的王教谕那才叫可怕。你知道吗,他不仅要打人,还要想出各种法子惩罚你……”
学生聊老师的“风格”,话总是很多,总之,俩人一顿饭都在聊这个。
聊着聊着,苏润伟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小羊,前两日我收到一个口信,是二舅托人来带信,说我爹和你爹过段时间要来县里买书。我想着咱俩只有旬假的时候方便,便定下了下个旬假的日子。”
“好啊,只是他们有没有说要买什么书?若是讲了,咱们一会儿就先去看看。”
帮忙踩点也是好的。
“这个倒没有……不急的,反正这里的书肆咱们都很熟悉,要买什么书,到时候直接去拿就是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苏润栀基本上摸清了规律,那就是风流倜傥的韩教谕教诗,一板一眼的老秀才讲论语,玉树临风的但夫子教作画,而为人古板的李教授则主讲《孟子》。
其他人一上李教授的课就害怕,但苏润栀却是很适应。无他,自从岑夫子几年前给他说了截搭题多出自孟子后,他便将孟子背得很熟。
只是,大家都在猜李教授为何这般凶。
不知道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还是说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来看,他曾经受到过启蒙夫子的“摧残”,现在要报复自己的学生。
总之,此人要求极高。
上课打瞌睡的,打板子;回答不上提问的,打板子;制文制得极差的,依旧是打板子。
每当看见李教授拿着那条厚厚的、油光水亮的戒尺在教室里来回转悠时,苏润栀就忍不住会想起在众学子里流传甚广的一句话。
“那戒尺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精了,每次打手板心或者屁股的时候就使劲往里钻,像想吃肉似的。这不,估计是吃了大伙的油的缘故,锃亮锃亮的。”
这日恰好讲到那句激励了无数后世人、却也惊恐了一众学子的章节,孟子?告子下。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
“孟雍,你来给大家说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孟雍正在打瞌睡。也不是他不认真,而是太认真了,昨夜温书到深夜,早上又起得很早,此刻打瞌睡也是正常反应。
同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立即就在桌底踢了他一下,哪知对方好没醒,于是直接用手借助桌子的挡藏将之摇醒了。
由于挨过好几次打,孟雍自然有的是经验。被同桌一摇,立即就清醒了。又见李教授背对着自己,正在缓慢转身,便求助似的看向同桌。
同桌只好苦着脸又冒险用手指着那段话。
要知道,被夫子发现,是要一起受罚的,可见这同桌也是够义气。
“这段话我只会背,却不知其义……”
在李教授转身过来看着自己的时候,孟雍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不会释义的事实,等着戒尺炒肉。
结果,李教授却让他坐下了,还说了一句话鼓励他。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
准备看戏的众人没看到戏,便有些失望。同时又开始紧张,希望李教授不要叫自己起来回答问题。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风格,前面的学子回答不上,他便会叫第二个甚至第三个起来继续回答。
好在众人不过是虚惊,他叫到的是学霸董为民。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大家都松了口气,唯独孟雍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这是咋了?刚才好险,我以为你又要挨打。”
“我……路贤,你说我咋就这么笨呢?别人看一两遍就能记住,而我要念几十遍。别人多看就能明白文章的含义,而我却需要夫子讲了才能理解……”
路贤听了,安慰他道:“你已经很不错了,一时赶不上也没事,就像你说的,多看几遍就是了。圣人也讲了,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他老人家都要读一百遍,更何况是我们呢?”
路贤的话并没有让孟雍有多释然,只是也不想扫兴,勉强笑了笑,这才收拾书袋离开了。
第二日是但教谕上作画课。
因为是县学,想来朝廷是拨了银钱支持的,所以这作画课看着很是大气,学子们也很喜欢,画笔颜料什么的都是备齐了的。
还是免费的,不需要自己单独出钱买。
估摸着是怕弄脏了衣裳,加上沾了颜料也确实不好清洗,大家作画的时候都很小心,有些人甚至挽起了袖子。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苏润栀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孟雍的手臂上,从手腕处起就是袖子能够遮住的地方开始,一直往上,隔一点距离就有一道伤痕。
他的皮肤白皙,那些疤痕看着就更明显了,就像细小恶心的蜈蚣蜿蜒爬在他手臂上,随时要咬人一样。
孟雍不过是不小心撩起了袖子,待到反应过来立马就放下了,但苏润栀却是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再也无心作画。
“润栀,你怎么了?怎么在发呆呢?”
经过上次课的了解,孙清已经知道苏润栀不太喜欢这种传统的水墨画,而是工于另一种作画方式。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是在很努力的学。
“那个……哎,下课再说吧,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经过相处,苏润栀发现无论是董为民还是宋立,三个人都很值得交往,都是人品不错的。把这件事给他们说一下,没准能听到一些信息。
出个主意也是好的。
他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孟雍是被人虐待了。
“好了,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自从苏润栀说了自己发现了一件事后,孙清就一直在观察他,却发现他眉头紧锁,便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
见其他俩人也看着自己,苏润栀这才说道:“今日上课,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孟雍无意间撩起了衣袖,很快又放了下去,但我却看清了,他的手臂上有很多伤痕。”
“啊,真的吗?你看清了?是什么样的伤痕啊?”几人都很惊讶。
“我自是看清了,要不然也不会乱说。至于伤痕,怎么说呢,我看着倒像是被鞭子抽了,或者用刀划的那种,总之一条一条的,整个手臂都是……”
闻言,几人都不说话了,显是在思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这就奇怪了!据我所知,孟雍的爹娘很是疼爱他,不可能伤害他。至于李教授……更不可能!”
“那他的伤痕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自己割的吧?”
“要不,我们抽空问问他?”孙清说到。
“这……他会不会怪我们多管闲事啊?”
闻言,董为民说道:“就这么定了,找个合适的时候我们直接问吧,总比猜来猜去的好。如果他要怪我们,或者矢口否认,那我们以后也假装不知道就是了。”
苏润栀听了,觉得这样也行。
“嗯,那好吧,你们想问的时候就叫上我。”
吃饭的时候,苏润栀还特意观察了,见孟雍跟路贤坐在一起,跟个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这不禁让苏润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
可是,那像纤细蜈蚣一样恶心的伤痕,满手臂都是,又像一道阴影浮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按理说他是不可能看错的。
不行,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若是对方受了委屈,他是一定会想办法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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