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欺凌,从来不止于年代。
2000年3月春市思诚高中第一校区
3月初旬虽已是春天,天气还是泛着冷意,纵然阳光高照,还是给予不了分毫的温暖。
向小北拢了拢校服领子,把热奶茶放到李媛媛的桌上,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喂!神经病,懂不懂礼貌啊?不会和我打声招呼?”,李媛媛捧着奶茶,满意的捂着手,却转脸嫌弃的看着坐在角落缩着脖子的向小北,见她愣愣地看一眼自己便低下头不说话,暗自骂了一句:“妈的,真是个精神病!”
现在是下课时间,充满活力的少年少女们不是凑做一团拉家常,就是趴着呼呼大睡,多数是不怕冷的在操场上玩着篮球羽毛球。对于李媛媛和向小北的这一常态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赵小兰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默默收拾书包,她本来和向小北是同桌,只不过今早找老师调开了。向小北皱眉看着收拾迅速的赵小兰,心里是极为不爽的,只是思考太多事情,便头疼的紧,因此这些她不是很放在心上。李媛媛叫她精神病,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向小北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不是内向,而是大多时候组织不来语言,所幸便不去说。自从一年前在医院醒来,她的世界就是一张白纸般,什么都需要学习。
“阿尔兹海默症”,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是失忆症,只是出现在年轻人的身上少见得很。向小北的哥哥说,她是因为爸爸去世遭受打击太大,失足掉进河里,头部撞到了石头,导致失忆。这个说是她哥哥的男人很温柔,长了一副天生暖男的模样,比起那个总是挎着一张脸、不爱搭理自己的妈妈好的太多了!
从此她便和哥哥妈妈生活在市最底层的地方,这一生活,便是一年。
回忆到此结束,向小北拉住赵小兰的手,组织了半天语言才问出口:
“我对你不好吗?”
对她不好吗?她扪心自问,帮她做作业,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她,值日的时候帮她,在她被欺负的时候陪她,作为一个同桌,她交的心全都喂了狗。
赵小兰脸色有些难堪,也许真是戳到她的痛处了,瞧着向小北平平无奇还毫无表情的脸,把藏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吼了出来:“你对我好吗?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你就站在一旁看笑话!你懂不懂那是什么感觉!?明明你比我丑,比我软弱,整天杵着一张面瘫脸,凭什么她们就欺负我不欺负你?”
她的声嘶竭力引来了同学们的视线,她却恍若未闻。
“而且我说错了吗?我那天就是在医院看见你进了精神科,你就是有精神病!”
向小北被吼的无法还口,明明心里一大堆反驳的话,却无法说出口,最终只能灰溜溜的逃离教室,逃离这个充斥恶意的笑声的地方。
走在寥寥无人的旧巷里,向小北还在回想。
她怎么就活成这个样子了呢?就连一向温柔的同桌都能厌恶她到极致。以前的她是否也如此被人厌恶着?可是她越是深想,脑袋就越发的疼。
巷子深处传来沉闷的声响,让向小北缓过来神,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隐隐能听见男人的咒骂声。
此时已经黄昏时分,夕阳的影子照过巷口拉的老长,她一边提防着自己不要出声、一边感叹时光的流逝。若不是上午那一出,她也不会像游魂一样在大街上晃荡了一整天。
“小子,你是皮痒了敢惹我们刀哥!”
“嗯,赶紧给我松松皮子,别娘们儿唧唧的光说不做。”
“艹,给我上。”
打架?群殴?被打的那人说话真是欠扁。
如此想着,她探头看去。
眼前是巷子分支的死胡同,她记得这里常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促成了他人堆满垃圾的局面。
而此刻,一个膀大腰粗的光头男正悠哉地盯着一群同样膀大腰粗头顶五颜六色的男人对着角落的人拳打脚踢,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是他说了那句欠打的话后再也没吭过声。
一个同样膀大腰粗的光头男正靠着墙壁抽着烟,想来那便是刀哥了。
这一看就是社会上的人,下手狠的不得了,那人铁定是没了。
向小北心想,可是这里要是死了人,她回家经过这里得吓死去……
于是她拿起手机,一道警笛声渐渐逼近,女孩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喂,警察叔叔,是的是的,就在连巷第三个巷口。”
“啊?你们还有五分钟就到?那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从警笛声响起时,群殴已经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红毛问道:
“刀哥,是警察。”
光头男从腰侧抽出一根铁棍,搭在满脸污泥的人头顶,那人只是缓缓抬眼一看,轻蔑笑了笑。
“刀哥,老大最近不让我们惹事儿,不然谁也保不了!”其中一人怯怯说道。
光头男这才收了铁棍:“小子,算你走运。”
“走。”
一行人匆匆离开这里。
拐角处,向小北松了一口气,手机上滚动着音乐播放器的字样,她将手机揣着,小跑进死胡同里。
一个男人瘫靠在墙边,头歪到一旁,满身污血泥土的样子,让人分不清样貌年龄,只是那头扎眼的红发较为显眼。
“你怎么样?还清醒吗?”
向小北试探地凑近,苍白的小手放到他的鼻下。
“谁让你多管闲事?”那人突然出声,眼神狠狠地瞪着向小北。
陡然的吓得向小北一哆嗦,感情还是个不懂知恩图报的人!肚子里一大堆吐槽的话说不出来,向小北憋屈的缩回手,转身走人。
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喘息,似乎有即将断气的意味。
回过头来,那人已经躺在地上不停地颤抖,双眼紧闭,嘴里呓语着什么。
这是……有病吗?
向小北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憋屈了,急忙搜他的衣兜。按道理这种有病的人都会带救急的药在身上的,结果这人不按道理出牌,兜里比她的脸干净!
“你坚持住,我……叫救护车。”
就在向小北放弃紧急施救,准备打救护车时,那人突然狠狠地拽住她的手腕,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儿:
“不,不,不去……医院!药…”他的另一只手艰难地伸进脖子里。
一个蓝色的小钱袋从衣领里掉出来,向小北急忙打开,里面正是几颗黑色的小药粒,全都精心用小袋子封装。
向小北掰开他的嘴,将药喂下去,过了一会,他的情况便好转下来。
看着眼前脏兮兮的人慢慢坐起来,轻声说道:“好些了吧,我叫救护车,你等一会儿。”
不想那人却不领情,低声咒骂了一句:“滚!听不懂人话的沙比。”
“……”拿着手机的向小北。
所以她是好心喂了狗吗?极度气愤的向小北将药狠狠地扔在地下,再狠狠地踩了几脚,最后套用欠揍的人的话:“没有良心的沙比!”
泄愤完毕,甩头走人,哪管那身后,脸快要黑成一片的臭居居。
向小北实在太气愤了,果然自己的人品极差,被同桌传成精神病,做好人被骂成自作孽!可恨的是,她还组织不了语言去骂人,恨不得痛锤自己这榆木脑袋。
夜晚,饭桌前,向小北板着一张脸坐在妈妈的对面,脑海里还在构思骂人的场景。妈妈突然有意无意的来了一句:
“看见我不高兴?板着一张脸给谁看?”
厨房里正在忙的哥哥探头出来,手里还拿着滴油的锅铲:“妈,您胡说什么!”
妈妈没接话,又继续板着脸发呆。
对于此情此景,向小北已经习以为常。不管她是笑脸相迎还是软软撒娇,或是有意发怒,她的妈妈永远都是两个表情:愤怒,板脸。
像极了工厂里生产的娃娃,程序加工太少,只有两个表情按键。
透着温暖的香喷喷的饭菜一道一道上桌,哥哥坐下来,一边夹菜到她和妈妈的碗里,一边笑问她在学校的情况。
隔着饭菜的热气,他的面容朦胧得像向小北在睡梦中常梦见的样子,恍惚间,他顶着一头当代最潮的红发,嬉笑着被一只岁月吻过的手揪着耳朵。待饭菜凉透,笑容还是那个笑容,只是少了些许痞气。
“小北,小北。”
“嗯?”
哥哥摇了摇她的手臂,笑问:“你发什么呆呢,饭菜都凉了。”
向小北这才惊觉,这个“发呆”的时间过长了。妈妈早已吃好进房间去了,只剩自己还端着碗筷,不曾动半分。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你想起…”哥哥的面容有些慌张,随后又掩盖住了,“小北想起了什么?”
向小北摇摇头,无奈的回道:“太模糊,记不清了。”
说完这句话,她很明显的感觉到哥哥松了一口气。
这个家里,似乎瞒着她一些事,就因为她失忆了,所以失去了享有知道的权利。
睡前,向小北打开笔记本,端端正正写到:
我叫向小北,我的妈妈叫黎漫清,哥哥叫向青,爸爸姓名不详,可是我知道,哥哥肯定有百分之三十像爸爸,因为妈妈老是会盯着他发呆,笑容甜蜜。
往前翻几页,日记的开头写的都是一样的。向小北叹了口气,补充一句:
我失忆了,并得了严重的健忘症,我的日子到哪天是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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