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树见闻声看向她,眼眸幽深,连那点浮在表面上的笑都消失殆尽了,无端端的,高婧觉得心跳声格外的快。
她没有仔仔细细的剖析过方树见,那些用来揣测犯人的,用来警惕嫌疑人的手法,她从没有在他身上用过,甚至下意识的,她给他安了个乖巧懂事的好学生人设,因为按照她的想象,方叔叔和阿姨,是会教出这样一个孩子的。
只是她有时候总会忘记,十岁失去父母的他,之后的十二年,长在复仇的沼泽里,还有如影随形的噩梦追随,从无松懈的时候。
“抱歉。”方树见这回是真的笑了笑,眼中含着歉意和藏得极深的忐忑,“和你对商人没有好感一样,我对媒体也没有任何好感。”
高婧下意识的摇头,然后又突然抿唇,一手撑在桌面,望着黑红色交织的桌台,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看向方树见。
天色暗了,昏黄的落日光晕从窗户洒落进来,留下隐隐的金色光泽,室内没有开灯,采光不算好的办公室里就显得有些暗沉,此刻,方树见就半沉在这样的昏暗里,只有脚边依然踩着隐隐的残余光晕。
恍然大悟一般,高婧想,这个人不是她所设想的乖巧弟弟,他已经长大了,往另一个不曾被揣测的方向生长着,有惊天动地的能量,也有让人摸不着的深沉。
唯独一点,他心向善。
“……我是想说没关系。”高婧打破死寂的沉默,看着方树见的眼睛,他的忐忑和期冀那么明显,他想要自己的另一面被接纳,那不算光明的一面,他希望有人能接纳。
高婧的确更希望他长成向阳的葵花,长成清正的君子兰,但若没有长成,也无所谓,无论是路边小草还是不值钱的雏菊,不都是方树见吗,那些不是很光明的表相之下,他依然有一颗跳动着的、火红的心脏。
“无论是讨厌什么,为什么而讨厌,都没关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权利喜欢什么,也有权利不喜欢什么,即便是授予生命的父母也没有权利干涉。”
高婧拉了下怔愣的方树见,示意他矮下身。
他依言屈膝。
紧接着,高婧拥抱了他,这是个姿势不太舒服的拥抱,双方都要迁就对方的身高,谁都累,但谁都没有拒绝这个拥抱。
“方树见,我不在意你心里有多少恨意,甚至不在意你上一次为什么几乎要了那个杀人犯的命,但我要你答应我,控制住自己的恨意,别只去看那些痛苦的、罪恶的,要看到全部,看到窗外新生的鲜花绿叶,看到平平无奇之下的温暖。”
高婧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哄孩子,但每个字的落脚却格外紧实,像是在唇齿之间磨了许多年,才最终脱离禁忌,吐露出来的真心。
“有戾气是好事,我也有,而且打算一直都保留下去,但我们不能被吞没,不能只看得见暴戾,被激发暴戾,而看不见包容,进而失去包容的能力。”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树见看着眼前声音温柔的女人,他藏着戾气,藏着仇恨,装成最不屑的一类人,只是为了讨她欢心,但装的久了,很容易累,尤其是他不算个好脾气的人。但比起累,他更怕的其实是自己喜欢的人变得陌生的眼神,他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从一开始的欣赏和赞许,到了解之后的陌生和警惕。
在别人眼里,无论如何,他最后总会成为沼泽地里含着毒的怪物。
如果没有这副极富迷惑性的外表,他或许寸步难行。
所以他早就学会用自己的外表伪装自己,也学会和任何人保持适当的距离。
但……谁不想要这样一个人呢,见过自己的阴暗,见过自己的恶毒,知道自己的软肋,却依然眉目温柔,不曾夹杂着警惕和反感。
也没有轻蔑、不屑和算计。
“我明白。”
高婧看得出方树见的如释重负,他眼里蒙着的那一层晦涩的灰色在眨眼间消失不见,清澈明亮的光随着眼帘的颤动而闪耀着,一如少年时。
“那就好,我去开灯。”高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方树见的手臂,半带惆怅的玩笑道,“仰头看你本来就很累了,还要眯着眼就更累了。”
只是麻灰的暮色最容易让人眼迷惑,踩在深色地板上,高婧一个没注意,就绊到了什么东西,差点往前栽出去,幸好被方树见一把揽住了。
高婧站稳后朝方树见笑,虽然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你的反应也太快了,平时应该没少救人。”
话音还没落,办公室的灯就突然亮了起来,刺的高婧下意识闭上眼睛。
随后就听到了一道年轻女孩的尖利声音:“你们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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