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疆国的西南边陲之地有一座缥缈峰,此峰拔然于群山之间,期间布满苍林翠柏,更有怪石奇景散落其中,而半山腰崖壁间的水帘瀑布更是这缥缈峰的一大奇景,此外,终年的雾缭绕亦让这座山峰平添了些灵秀之气,令人流连忘返。然而,这犹如仙境般的景色并非是缥缈峰名扬于世的原由,因为当世人提起缥缈峰时,就必然会提到中院三个字,而中院便是这世间儒生最心之神往的学府。在这中原大陆上,但凡是求学者都以去中院求学解惑为毕生追求,而凡可以得到周夫子垂青的学子,日后更是可以平步青、光耀门楣,就连坊间的稚子们都在传唱着中院的歌谣,真可谓家喻户晓。
歌谣曰:天下的诗在哪?在中院;
天下的书在哪?在中院;
天下的礼在哪?在中院;
天下的乐在哪?在中院;
天下的易在哪?在中院;
天下的春秋在哪?在中院。
中院乃世间大儒周玄清所设,在这里,周夫子常与不远万里求学的儒生们讲经论道,而像南疆王这般的各国王侯贵胄亦常常是这里的坐上来宾。因为周夫子将中院设在了南疆,南疆王自是十分荣幸,不仅将周夫子奉为南疆最为尊贵的客卿,更是特派亲兵为中院护卫周全,此番荣宠自不待言。
此时,日头刚刚从缥缈峰的山头升起,中院内还沉浸在一片困顿之中,一个皮肤黝黑体格精壮的中年男子从中院的后院走入前院,他连打了几个哈气后,便登上了晨音。随之,他将头转了转,又轮了轮膀子,然后用力地将晨音的铜钟撞响,顿时惊起了一群在树上休憩的鸟儿,而中院也开始渐渐苏醒了过来。前院客房里几个睡眼朦胧的儒生随即打开了窗户,一股凉气顿时袭来,瞬间让他们清醒了不少,另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书童正拎着水桶跑向井边为他们的主子打水梳洗,一时间好不慌乱。
然而,前院的慌乱似乎并未对后院造成些许影响,这里仍旧是一片寂静。在西厢房中,一个面容憔悴、十分清瘦的男子正端坐在书案前,怔怔的看着手中那缕写着血字的帛布,这帛布似乎已经放置了许久,上面的血迹俨然已变成了深红。那男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布满血丝的双眸再次被泪水浸润,随之绵延而下,他仰头闭上了双眼,将泪水拭了拭。而当他再次睁开双眸时,眼底的风早已敛去,神色亦是陡然间像换了个人,他将帛布夹入书中,随即起身离开了厢房。
当他走至周夫子的院中时,恰好遇到了刚从晨音回来的中年男子,此时,他正端着一盆热水向周夫子的房间走去。
“宽叔,刚从晨音回来?”男子率先打招呼道。
“是小尘啊!这么早就起了?你身子弱,多休息会儿夫子也不会怪的。”宽叔看着景尘和善的说道。
“宽叔,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我是来跟夫子辞行的。”
“哦?你又要出去做生意了?这次要去多久啊?”宽叔关切的问道。
“嗯,这次可能会久些,宽叔,我这次……是要去大周了。”
“小尘,你……”宽叔立刻皱起眉头道。
“宽叔,我离开后,您一定要照顾好夫子,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师兄。”
“好,有我在,放心吧。小尘,你是真的决定了?有些事放下或许才是最好的呀。”
“宽叔,把水给我吧,再不拿进去水就要凉了。”
“唉!你这孩子,给你,进去吧。”宽叔将水盆递给景尘,无奈道。
“多谢宽叔。”
随即,景尘端着热水走到了周夫子的房门前,他敲了敲门后便走了进去。
“阿宽,今日怎么比以往慢了些呀?”周夫子背对着景尘边更衣边问道。
“夫子,是我。”景尘将水盆放到桌子上,提醒道。
“唉!你终究还是来了。”周夫子不禁身体一僵,随之转身叹声道。
“夫子,我是来向您辞行的,今日我便要去大周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再去执着呢?”
“夫子,我父兄家人们的冤屈还未得到昭雪,二十万英魂到如今仍不能魂归故里,您叫我如何不执着呢?”
“小尘,如今的大周才刚刚从战祸中休养过来,周王这些年也一直在尽心国事,不曾懈怠,于百姓而言,他也算是个好王。倘若你非要去大周做那件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给整个大周带来动乱,你可有想过后果啊?”
“夫子,我可以做到的。”
“你……你可还记得逸恒最后送来的消息吗?”
“记得,见字如面,永不回周。”
“那你还仍是要去?”
“是,我要去。”
“你……罢了,十二年了,为师劝了你十二年终究还是劝不住你,你……你去吧。”周夫子拂袖转身叹息道。
“多谢夫子成全。”景尘作揖道。
“小尘,你要知道,此次离开中院后,我便再也护不住你了,以后的路自行珍重吧。”
“景尘明白。”
说罢,景尘神情庄重的向周夫子跪地稽首,行大礼。
“夫子,是弟子不孝,请您保重。”
“你去吧。”夫子闭目叹声道。
“是。”
随后,景尘起身退出了周夫子的房间,他走下台梯转向了院内的游廊,而正当他走至游廊转角处时,一个人影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此人肤色略黑,头发被束的高高的,额间的两缕须发随风而散,很是不羁,浓密的剑眉下一双凤眼正斜睨着景尘。
“怎么?这都要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那男子神情不屑的问道。
“今日是你讲经的日子。”
“少来!要不是为了堵你,本先生此刻还在会周公呢!”
“那你可以回去继续会。”
“景尘,你可真行,你我怎么说也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可是你如今跟夫子告别,跟南疆王后告别,即使是宽叔你也知会了一声,但却唯独不来找我,你不觉得这样很无礼吗?”
“你不是不喜欢见我吗?”
“呵!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我是不喜欢见你,但我更不喜欢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你今日必须跟我告别,而且这次要算你来找的我。”
“好,朔风,后会有期。”
“朔风?这个名字我可是十二年前就不用了,你若是不提,我怕是都快要想不起来了。如今的我叫萧逸尘,是夫子指定承袭衣钵最为钟爱的弟子,更是这中院中最出色的儒生,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就好,十二年前的事是你我心甘情愿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而且我现在也是风光无限快乐的很,至于你嘛,你快不快乐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给了你你想要的,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提那个名字来膈应我,那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好,我该走了。”
“哼!不送。”萧逸尘侧身让步道。
景尘从萧逸尘的身边走过,他忆起了那个从小伴他成长的玩伴,那时他们发自内心的笑声仍然如在耳畔,可如今他们却变成了这般的针锋相对,也许夫子说的对,他的执着或许真的会毁了一切,但他仍就不会回头。
“景尘,从小到大,大家都说你比我聪慧,所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办成那件事。对了!倘若你不幸死在外面了,念在同窗一场,我一定会去为你收尸的,当然也希望你不要死的太难看,免得你变成了死人还要来恶心我,到那时我难道还要跟一个死人置气不成?”
“萧逸尘,你言重了。”景尘停住脚步沉声道。
“呵呵……我这是话糙理不糙,不送了!”萧逸尘冷笑一声,扬声道。
此刻,萧逸尘微眯着眼睛盯看着景尘的背影,似有一些玩味的打量着他,然而景尘却并未作出任何反应,随之抬步离开,不再理会身后的萧逸尘。
“弃!永远都是这么无趣!”
待景尘离开后,萧逸尘转身闲散的倚靠在游廊的柱子上,并看向不远处一个朱红色的柱子,露出邪魅的一笑。
“赵姜,他已经离开了,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躲在那里不出来了?”萧逸尘扬起声音,调侃道。
随之,只见一个身着南疆服饰的女子从那朱红色柱子的后面转出,那女子留着齐齐的刘海,头上简单的戴着两个银质的装饰,披散下来的头发编了许多的小辫子很是灵秀,而她那一双清澈如水的桃花眼更是惹人怜爱,高高的鼻梁下一颗樱桃小嘴亦是恰到好处,真真是个倾城绝代的美人啊。然而,此时的她却是面带愁容,她略有迟疑的向萧逸尘走去,衣裙上的银铃亦是跟着叮叮作响。
“朔风,你刚才怎么说话那么难听啊?”赵姜撅着小嘴质问道。
“弃!你还来质问我了?最起码我还来送他了,你呢?连个面都不敢露啊。”萧逸尘挑眉嘲讽道。
“你……”
“你什么你?昨日他去南疆王宫时你便躲了,今日他就要走了,你却还是不敢露面,赵姜啊赵姜,你还当真是个胆小鬼呀。”
“我……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姜气馁的低下头,小声嘟囔道。
“你是怕了吧?赵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九九,你们两个都是当局者迷,我劝你还是去送送他,要不然他这一路都是不会心安的。”
“你真觉得我应该去送他?”赵姜看向萧逸尘,迟疑道。
“当然应该去,你自己不是早就做好了选择吗?”
“原来……你……你早就知道了。”赵姜面露紧张的支吾道。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快去吧,要不然你可就真的追不上了。”萧逸尘催促提醒道。
“嗯,朔风,谢谢你。”赵姜点头释然道。
说罢,赵姜便快步的向景尘刚刚离开的方向跑去。
“唉!男女之情也不过如此嘛,本天才还是去前院讲经吧。”萧逸尘摇头感叹道。
说罢,萧逸尘便背着手大步的向前院走去。
……
“尘哥哥!尘哥哥……”赵姜看到山路上景尘的背影,大喊道。
听到赵姜的声音,景尘脚下一滞,他急忙转身望去,终是看到了那个他期许已久的身影。
“尘哥哥,我终于追上你了……”赵姜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姜,能见到你,真好。”萧逸尘柔声道。
“尘哥哥,我……我不是故意不见你的,我是不知道……”赵姜轻咬着嘴唇,颦眉解释道。
“姜,我明白,是我对不起你。”
“不,尘哥哥,你很好,我来追你就是想要告诉你,姜会在这里等你,等你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你就回到中院来找姜,好吗?”
“姜,我……”
“尘哥哥,你还记得这个玉佩吗?”赵姜随即将腰间的玉佩摘下,问道。
“当然记得,这玉佩你从小就佩戴在身边,从没有离过身。”
“尘哥哥,我现在要把这个玉佩送给你,你一定要收好。”赵姜将玉佩放在景尘的手中,说道。
“姜,不可!这玉佩对你很重要。”
“尘哥哥,父王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以后姜有喜欢的人了,就要把这个玉佩送给他,这样姜就可以永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尘哥哥,姜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所以这世上唯一能让我送出这玉佩的人就只有你。”
“姜,如今的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未来,我……”
“不,你可以的。我知道你此番前去大周做的都是些艰险重重的事,所以你更要拿着这个玉佩,在大周的鸿胪寺里有一个叫诺义的将军,他近些年来一直都住在大周,意在维护两国的交好。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危险了,你就可以拿着这个玉佩去找他,他一定会救你的。尘哥哥,姜不求别的,姜只想要你平安归来。”赵姜不禁泪水漱漱而下,哽咽道。
“姜,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收着这个玉佩的。”景尘将玉佩放入怀中说道。
“尘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我答应你。”景尘怜惜地拭去赵姜的泪水,承诺道。
“嗯。”赵姜点头道。
“姜,等我。”
说罢,景尘轻轻吻了下赵姜的额头,随之他将手从赵姜的手中抽出,转身离开,他不敢再去回头,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头了,便是再也走不了了。
“好,我等你。”赵姜闭上了眼睛,轻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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