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府，项如天书房内。
青墨坐在椅子上汇报着燕婉歌的近况，而项如天一边听，一边细细抚摸着被木架上婚服。这衣服做工精细，富丽堂皇，裙摆上用金色丝线混着彩线，绣着百花图案，缎面反射出的靓丽的光，一看便知布料和功夫均为上品。
“看来，你是真动心了。”青墨见项如天并未认真听她汇报，叹了口气。
项如天笑着转过身来，“抱歉，我刚刚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把这件衣服送到婉歌那去。”
“自从你定了不许婉歌接客的规矩，婆婆对她不太待见，虽说每日两场演出也为揽香增添了不少人气，但平常连下人都不会来后边帮忙，衣食打理都得靠我来，还真把我当丫鬟使了。”
“哈哈，难道我给你的银子不够？”项如天终于不再摆弄婚服，一脸笑意地坐回椅子上，拿着茶杯抿了一口。青墨看着他有些恍神，虽说已经看惯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但见他笑得如此开朗，还是第一次。
项如天盯着青墨，拿起折扇在她眼前扇了两下，“本王脸上有苍蝇么？”
青墨缓过神，“我是第一次见到你笑得如此开心，我的那位新主子真是魅力非凡啊。”
项如天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可惜，我再舍不得，终究还是要杀了她。”
青墨听了沉默不语，自从燕婉歌夺魁后，便在每年的花魁榜首位居高不下，项如天为了不耽误修魔进度，转而攻略夺魁的榜眼，如今还差两位祭品便能成魔，燕婉歌本身资质极好，若是放下，怕是会影响成魔的时日。
“珍惜当下，又何尝不是件好事。”青墨想了一会儿，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安慰他，随后行了个礼，“还请王爷多上奴婢些银子，我去雇个厨子给婉歌主子做些好吃的。”
项如天笑了笑，似乎是对青墨安慰的认可，“好，你去找刘管家拿便是了，直接拿几锭金子，把王城的名厨请过来。”
“属下遵命！”青墨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项如天看着婚服，叫来了佣人，“把这件和我前几日定做的凤冠，锦履一并包好，送到揽香燕婉歌处。”
“是。”佣人答道，之后细细地从木架上取下婚服，准备退下，又被项如天叫住，“还是先包着吧，改天我跟你们一块去送。”
——
过了几日，项如天来到了揽香，婉歌笑着打趣他，
“主，这么早就准备嫁衣，未免太着急了吧？莫非已经选好良辰吉日了？”
他看着她脸上透着的俏皮，配合着地说道，“娘子英明，就明日如何？”
“主可知道揽香最近要买一个丫头？”
“我知道，据说你想收她为徒？”
“是，我想待她出师之后再谈婚事。”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慢慢靠近，“娘子，扫了我的兴，你要如何补偿我？”
她毫不示弱，将两只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任凭官人处置。”
他终于忍不住，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看着她脸颊通红，他忍不住把她抱起，朝门外走去。
“哎？主你这是要带奴家去哪里啊？奴家不是不能出揽香嘛？”
“今天本主就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
王城之外，城郊之中，项如天带着婉歌走了一阵，来到一棵大树旁边，树上挂满了祈愿的红绳和木排，上面用毛笔写下了各色各样的愿望。
婉歌细细打量这棵树，只觉得这深深的紫色仿佛在哪见过，“莫非，你送我的那紫檀琴，就是砍了这棵树做的？”
“正式，听说这是近千年的紫檀树，早已有了灵性，用它做琴，琴声勾人心弦，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你带我来，是为了许愿吗？”婉歌边说边翻看着树上的木牌，不禁笑起来，“这里大多是些白头偕老，天长地久的心愿，莫非你也要许这样的愿望？”
项如天从身后抱住婉歌，她不再抗拒，任由他的气息环绕在她身边。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我没听错吧？堂堂揽香主，居然要对我袒露心声了？妾身洗耳恭听。”
项如天跟婉歌一同坐在草地上，此处是一个山丘，可以看见远方高低错落的平房，还有开垦后的田地，一切安静，恬淡。项如天把她拦在怀中，她就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静静聆听。
“我从小出身名门望族，家中有四个弟弟，身为长子，母亲却不是正室，因此常被正室视为眼中钉，加以迫害，最终服毒自尽。父亲年事已高，但弟弟们都想分得一份家业，因此对我十分排斥，无依无靠的我，最后选择离开，自己在外闯出一番天下之后，再回去。于是便有了揽香。”
婉歌戏虐地说道：“你比我好多了，我可是被父亲捆着手脚送到揽香的，不知是哪位主里的规矩，黄金千两，若不是赏金如此诱人，想必我早就嫁给一个农夫为妻了吧？”
项如天被婉歌逗乐了，“你现在可是我堂堂主未过门的妻子，我总比农夫强一些吧？”
“是是是，奴婢也相信，以主如今的成就，众生定会羡慕不已的。”
“开青楼也算成就？”
“怎么不算？如今还有人娶青楼女子为正妻呢。”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之后一同看着远处，此时太阳已经缓缓落下，天边被染成妖艳的橘红色，项如天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看过这样的景象了，而心里也难得地感受到一丝宁静。
“官人，以后可否多带妾身出来走走？”婉歌眯着眼睛，在他怀里呢喃道。
“是，娘子。”他温柔地回应。
——
春季细雨绵绵，项如天为燕婉歌撑着纸伞，两人在街市上闲逛，忽而听到卖花商贩的叫卖声，他兴致匆匆地向前买一束白牡丹赠予她，她轻轻笑着，如二月回暖的风，吹进他的心里。
夏季酷暑难耐，他让下人给她送去冰鉴，还寻来了肤感清凉的天蚕丝，让青墨偷偷带去，给她制衣。
燕婉歌不知道，虽然项如天答应她要等到她的徒儿出师才能成亲，但他心中没有一天不幻想着他们以后的日子，结婚生子，平淡幸福，可惜，这只能是虚妄罢了，若是就此放弃修魔大业，那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那些死去的祭品，为之做好的准备，他苦心修炼，终于要修成正果，怎能就随便放手?
——
夺魁大赛如期而至，项如天把秦梅的名字加在名单之中。他知道，燕婉歌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妹妹去接客，因此这次花魁大赛必会让秦梅全力以赴，只有花魁才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客人。而论秦梅的姿色和技艺，加上婉歌的教导，夺魁应该不成为题。夺魁之后，必然名声大噪，富家公子愿出重金，婆婆不可能允许全盘拒绝，秦梅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此一来，婉歌定会来求自己，姐妹情深，项如天能够猜到，这徒弟根本不想跟师父分开，由此一来，他便能够把两人在府邸安顿下来，待洞房花烛夜之后，再想办法让秦梅就范。
当项如天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青墨后，青墨只觉得难过，对她而言，项如天更像是同病相怜的朋友，可换而言之，他一生的目标和追求都在于成魔，那就需要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在大局面前，他终究选择了自己，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出项如天所料，秦梅夺得花魁，燕婉歌的婚期就在近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只待洞房花烛夜，他终于与心上人坐在婚房中，忍耐了这么久，终于得意如愿。
红罗帐，交杯酒。项如天吹息蜡烛，轻轻解开婉歌的衣衫，把她压在精致的被褥之上，吻上她鲜艳的红唇，她的脖子，锁骨……却不料腹部突然一阵疼痛，低头只看到她将匕首插入他的腹中，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他看到她脸上带着浓浓的哀怨。
“娘子，你这是为何？”项如天费力地翻过身子，躺在婉歌身边，头上疼出了汗珠。
燕婉歌为他擦去额头的汗珠，将匕首握住，用力拔出，她并未看到他伤口处鲜血喷溅而出的情景，那伤口慢慢愈合，最后只剩下衣服上的刀痕。
“我就知道，我杀不了你。”她脸上挂着凄惨的笑容，“你一直都在骗我，说什么一生仅爱我一人，只是因为我是你最好的祭品，而新婚之夜就是我的死期，我原本不相信青墨前晚对我所说的事，但事到如今，我心里剩下的只有痛。”
项如天慌了，急忙争辩，“不是这样的，婉歌，我是真的爱你，不是这样的，不是……”话未说完，燕婉歌吻住他的双唇，他忽然冷静下来，搂住她的身子。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躺在床上，而她躺在他的胸口，腹部的疼痛散去，他终于有勇气下定决心，把一切都告诉她，哪怕她会恨他，他也要自己亲口告诉她。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骗她，不然他的心不会向现在这样难过。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说完了自己的一切，见她沉默着，他有些担心，
“婉儿，我想好了，只要你愿意，我再去寻别的花魁，还差两个我就能成魔，到时候我必定能护你一世周全，让你成为我的王后。”
燕婉歌长叹一口气，一脸温柔地看着他，“如天，我只愿你的手上少沾染一些罪孽，虽然我不能阻止你继续杀人，但我希望，你能放过梅儿和青墨，除了你，她们便是我在世上最牵挂的人了。至于我，不想做什么皇后，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这些年，我得到的幸福，也许已经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多了，现在我想成全你，也希望你成全我。”说完，婉歌拿起匕首向自己脖子割去，项如天惊了，急忙抢过匕首，却还是在婉歌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婉歌，你又是何苦……”话音未落，他只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那气味让他心醉神迷，忍不住将嘴唇贴上她脖子上的伤痕，血的味道在他的舌尖化开，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疯狂地吮吸起来。
婉歌皱着眉头，这痛楚越来越大，她难过地喘息，可他像着了魔一般，她握住他的手，意识逐渐模糊，只看到远处有一道光，她跟着光向前，却慢慢没了呼吸。
清醒后的项如天，嘴角带着血迹，他看着怀中的女人已经成为一具干尸，眼泪如瀑布般倾泻而出，为什么如愿以偿之后，会是那么悲伤，那么痛苦？？
他哭得全身发抖，抱着她的尸体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窗外，天刚刚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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