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到了以后,给了一份饭给老孙妻子,老孙妻子哪里有心思吃,只想等着老孙出来。没过几分钟,陆胜川和盛江年走了出来,告诉她手术很成功,现在老孙还在昏迷中,要送去iu观察。
老孙妻子这才松了口气。
沈柠看见盛江年穿着厚重的手术服,额角都在冒着汗,疲惫不已,她凑上前想把饭递给盛江年,却被陆胜川拦下:“干什么呢?衣服都没换呢。”
说着又把盛江年推了进去。
盛江年回头,微微一笑:“你等我一会儿。”
“哦。”沈柠觉得自己的耳朵都红了,尴尬至极。
老孙妻子笑笑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一点:“孩子,看的出来你挺喜欢他的吧。”
“哪有……老乡而已。”沈柠否认。
盛江年出来后,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沈柠观察地很细致,他把袖子捋得很高,连小手手臂都要搓一搓。
沈柠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想到以前和盛江年还在交往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关于医生的冷笑话,如何判断一个医生是外科还是内科,看他的洗手动作,如果连手臂都洗了的那一定是外科。
“你笑什么?”盛江年问。
沈柠拿出一张纸巾,帮盛江年擦他的手臂。
盛江年内心触动。
“你是外科啊。”
“你还区分不出内科和外科?”
沈柠摇摇头,又点点头,“现在知道区分了。”
“怎么区分的?”
“外科洗手洗手臂啊。”
“……”盛江年懵,“那你要是看不到他洗手呢。”
“……这个嘛……”她有点吃力。
“哟,看来盛医生不能一起去吃饭了。”陆胜川看到沈柠手里的饭盒,不禁打趣盛江年,“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别只顾着谈恋爱,明天还有一场呢。”
盛江年点点头。
沈柠跟着他回到值班室,问:“明天还有,这么多?”
他又点点头,“比较忙,导师手术排到了下个月,还在继续排。”
“你导师也太厉害太吃香了吧。”沈宁打趣,帮他把饭盒打开。突然想到,“盛江年,你还能吃得下去?”
盛江年有点懵。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刚才看了人家开膛……都是血……还换肺……你……”沈柠是个胃口并不太好的人,光是这样形容,她就已经很不舒服了。
“习惯了。”他抽出筷子,淡然地吃饭。
“胃口好也挺好的。”沈柠尬笑。
他是个吃饭很细致的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变,不会有很大声音,不会狼吞虎咽,每一个菜都带着一口饭,嗯,就连吃饭都很斯文。
盛江年其实不喜欢别人观察他,尤其是他在做些什么的时候,但唯独沈柠看着他吃饭,他反而觉得心安。
“那晚上还要留下来?”沈柠又问。
“嗯,等会儿要去看看老孙。”他回答。
“他能醒来吗……”沈柠事先查过换肺手术,术后的感染十分可怕,而手术成功率本来也不是很高。
“不确定。”他回答,“看看能不能过今晚吧。”
而老孙妻子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贺铭把装有手术室内医学生活动片子的u盘给了沈柠,她要回去写旁白稿子。打开视频后,里面大部分是盛江年的身影,他没有休息过,一直有条不紊地给陆胜川递工具,帮助他完成手术,透过视频,她看到了他沉稳表面背后的紧张和疲倦。
正在脑子里思考着怎么去写,沈柠发现,原来要写一个自己有私心的人,反而很难。
电话,响了,是盛江年的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只问了一句:“沈柠,你要不要来医院一趟?”
沈柠知道大事不妙,心跳加速,立马拿上手机和外套冲了出去。
老孙妻子蹲在抢救室外捂着脸无声哭泣。
夜晚的医院安静地不得了,可是又有谁知道里面可能存在着每一秒的生离死别呢。
沈柠把外套披在老孙妻子的背上,安慰她:“放宽心,老孙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盛江年和另外几个医生出来了,老孙妻子连忙问老孙怎么样了。
“细菌感染造成的休克。”医生回答。“现在抢救回来了,但病人情况不稳定,家属做好后事准备。”
老孙妻子差点儿昏阙,沈柠扶住了她。
“现在需要一种药……”医生向老孙妻子交代,她不懂这些,一边点头一边又向沈柠求助。
医生走后,老孙重新被推进iu,一条短信显示,老孙的钱已经不够了。
盛江年去了趟iu后,又回到沈柠这里。并向老孙妻子解释:“需要的这种药很贵,医院买不到,只能去外面甚至是去香港买。这种药,不能说是保命的,但效果还行,有比没有好。”
老孙妻子怔住。
“如果你抽不开身,或者不会买,我建议找个靠得住的识字的亲戚朋友。”盛江年补了一句。
老孙妻子抹着泪,“我哪里找,村里人不都那样吗都没什么文化,老孙是独子,我是童养媳,哪去找呢。就算有,我哪里有这个钱呢。”
沈柠战栗。人只有一种病,穷病。在贫穷面前,疾病简直天衣无缝地摧毁一个人。
老孙妻子一夜未眠,守在iu外,不知如何是好。
沈柠在病房外听到了护士和老孙妻子的对话,她告诉老孙妻子,如果再不缴费,老孙就没法待在iu了。
“可是医生你不能见着我们老孙就这样啊……出了iu他还能活吗……”
“那没办法,你想办法凑钱,尽量交。”
“那还缺多少……”
“这边心胸科的医生给你们担保了一些,现在还差4万。”
老孙妻子仿佛是一夜之间老去的。
她佝偻着腰,为了避免别人看到,用龟裂的手捂住了眼睛,缓慢地行走。
沈柠问白启明:“可以提前发老孙的这一期吗?然后社会筹款。”
“可是沈柠,这些不关你的事。”白启明回答,“也不可能提前发这一期,你压根还不知道结果是怎样的。我们拍纪录片是记录真实的事情,不是让你去消费你的同情心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觉得我都做不下这个项目了。”沈柠有些哽咽。
“如果我们继续拍摄中还会遇到比这更严重更可怜的事情,你也去提前播,向社会筹款?人家买了第一次单,还要继续买?还是你觉得,买多少次够?”
沈柠不知道如何回答。白启明说的一点也不错。
“沈柠,这些是人生常态,你看过了,就好了。”白启明宽慰。
想了想,沈柠又问,“如果只是找记者筹款,和咱们纪录片无关,可以么?”
白启明点点头。
于是沈柠一边忙碌着稿子,一边准备联系北城的各个报社和媒体。
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来的更快。
老孙没有抗菌药,走得很快,也很安静,在iu内,心电仪上的波浪逐渐走成水平线。老孙妻子当场昏迷。
一个丧夫的女人无法完成这些身后事,于是老孙的村长和书记过来处理完了事情。
这件事很快又归于平静。
临走前,沈柠给老孙妻子买了些水果和吃的。
老孙妻子感激不尽,对沈柠说:“谢谢你,孩子,你心真好。我们老孙命苦,现在他走了,解放了,剩我们娘仨在世上受苦了,但是我又不能跟着老孙一起走,家里还有老的和小的。这次要不是你,我也就活不了了,我什么都不懂,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谢谢你了。”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沈柠在拐角处顿住了。
医院走廊的拐角处是洗手的台子,独立成间,男人高大的身躯弯着,双手扶住了水池的边缘,他的眼睛微微有些红。为了使自己平静,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用手接住水洗了把脸,试图冷静下来。
直到准备好了,准备出去,一转头,看见了沈柠。
她什么也没有拆穿,只是安静地递了张纸巾给他。
“谢谢……”他有些含糊。
所以表现地很冷漠,也不来送老孙妻子,是因为躲避啊。
谢天谢地,她看到了他柔软的一面。
老孙妻子和护士还在商讨着费用的事,沈柠和盛江年没有上前,陆胜川听到办公室外面的声音也赶了出来。
“怎么就交这些?”老孙妻子有些不可置信。
陆胜川看看盛江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担保了,科室医生担保了一些。”护士向老孙妻子解释,然后带着她下去付款了。
沈柠抬头问盛江年,“你担保的?”
“我没这能力。”盛江年回答。
“你是没能力担保,但你有能力让我们陪你担保啊。”陆胜川埋汰。
要不是自己的爱徒,要不是自己的爱徒心疼媳妇,谁陪他啊。
“姑娘我告诉你,盛江年这男人靠得住。”陆胜川丢下一句话,愤愤地回办公室了。
沈柠当然明白。她笑了笑。
盛江年陪着沈柠在医院门口送了老孙妻子一程。
临别前老孙妻子对盛江年和沈柠说:“我们老孙走了,其实我难受,倒不是因为家里的负担,有手有脚,过得苦但是能过得去。只是我和老孙相伴久了,他一走,我一个人怪不习惯的。”
原来真正不习惯的,不是人间疾苦,而是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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