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枝桃花。 记不起来是如何拥有灵识的了，只知道，能够看见这个世界时，便一眼看见了那个人。 ……还有那个人放在心尖上的小徒弟。 小徒弟拉着他的衣袖，眼中是难得一见的欢喜雀跃：“老师，我把它种活了！在前山也可以——是不是很厉害？” 身着青灰色长袍的男子眉目清冷，相比于身旁少年的兴奋，他的眼底丝毫不见半分的喜色，只淡淡道：“手伸出来。” “唔……”漂亮的小少年下意识的将手背向了身后，却最终敌不过老师山雨欲来之前平静的眼瞳，怯怯的将双手都伸了出去。 男子将少年宽大的衣袖向上捋去，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伤疤。 “你很喜欢做这种事情？” 少年微微的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男人说的是他弄伤自己的事情，于是赶紧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很想……” 少年想说，他只是很想把这枝桃花养活，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于是便尝试着用血喂养，桃枝真的起死回生，其实他也感到非常惊讶。 可惜，男人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男人说：“去远望石面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少年失落的垂下眼去，沉默好一会儿，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听话的走了出去。 他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如果能够把枯死的桃枝种活，就会有奖励，这难道不是老师说的吗？ 他只是……想要听老师夸他一句呀！ 青衣男子平静的看着白衣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回过身，弯下腰，伸手轻柔的抚摸着桃花娇嫩的花瓣。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逗你玩而已。”男子无奈的苦笑了一声：“真是愚蠢啊。” 少年在远望石前跪了四天，终于受不住晕了过去，男人将他抱回玉阁，沉默的注视着他，眼神是桃花无法形容的复杂。 桃花不敢多看那样的眼神，于是它便转而去关注昏迷的少年。 几日不见，这孩子黑了，瘦了，嘴唇干裂，皮肤晒伤，一身饱受摧残的样子。 远望石在蓬莱的最高处。 那里太阳毒，海风烈，别说不饮不食的跪四天，就是半天，一两个时辰，也足够受罪的了。 青衣人从没说过具体让他跪多久，这孩子居然就真跪到昏过去……桃花冷漠的感慨，男人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愚蠢。 少年昏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如同有生物钟一般，早早地醒了过来。 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酸痛的叫嚣着要休息，但却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的穿衣洗漱，整理好前几日从藏书楼中借阅的书籍，打算归还去换新的。 他的老师时不时的会考他，也不知道是天生愚钝还是心性所致，少年不管做什么学什么，都是慢吞吞的，先前罚跪已经浪费了好几天，他若再不抓紧时间，只怕答不出问题，又要通宵抄书。 少年在罚跪时，男人将桃花放在自己的身边养了几日，现在，少年回来了，他便又将它放回了少年的房中。 桃花其实并不是很愿意。 她喜欢那个冷冰冰好像连笑都不会笑的男人。从拥有意识，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 桃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人，就像她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瞧不惯那个少年一样。 桃花不喜欢少年，但是少年很喜欢桃花。 少年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栽着桃枝的花盆搬到窗旁，打开窗户，好让她晒太阳。甚至，为了将她照顾的更好一些，他读了许多植物类的书籍。 桃花在少年的精心照顾下，的确越长越好了，修炼也变得迅速，只要她想，她一年四季都可以以最美的姿态盛放，实际上，她也这样做了，不过，不是为了少年。 她是为了那个每日能够在窗旁见到的男人。 透过窗户，她可以看见男人与少年每日的授课。 她很留心的看他，然后惊讶的发现，原来男人也会笑。 很浅很浅，但绝对是真心的笑意。 ——在少年不曾留意的时候。 桃花想，少年每日将她搬到窗前，实在是很恶毒的一件事情。 即使知道他并无恶意，但却仍旧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一样。 桃花越来越讨厌那个好看的少年了。 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桃花觉得，同她朝夕相对的少年，简直可以说得上一无是处了。 修行缓慢，性格温吞，做事迟钝，循规蹈矩。每日临睡前，还总喜欢对着她自言自语，讲述一些他自认为有趣，但实际上无聊透顶的事情。 再和这个无聊透顶的人在一起呆下去，我大概是要疯了——桃花这样想着，烦躁的抖了抖枝丫。眼前的少年睡得正熟，他的睡相一贯是端正的不得了，一个姿势入睡，一个姿势醒来，看的桃花都替他觉得腰酸背痛。 忽然，正在埋怨着少年的桃花，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她瞬间便安静了，心中紧张的一片空白。 男人没有点灯，无声无息的在黑暗中走近。 他静静的注视着床榻上安静熟睡的人，许久，他探出手来，似乎是想要碰一碰对方。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男人转过身，准备离开。 桃花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个人要走了。 如果自己现在不叫住他，那么很有可能，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直到后来，桃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去叫住那个人。 但她就是开口了。 “请等一等！”她着急的呼唤：“我知道您听得见。请您带我一起离开吧！我……” “你讨厌他。对么。” 男人没有回身，他用只有桃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他分明对你很用心。” “我……”桃花不禁有些心虚的看了少年一眼，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对少年的嫌恶，以及少年用心的照看，她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羞愧。但是…… “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桃花鼓起全部的勇气，轻声道：“我很感激他。但是……我喜欢您，我想留在您的身边！” “喜欢，我。”仿佛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般，男人终于回过了身，他低低的笑了：“你喜欢我。” 男人并不疾言厉色，也没有阴阳怪气，但不知为何，桃花就是忽然有些害怕。 她再一次认真的道：“我喜欢您。” 男人忍不住嘲讽的笑了。 “也罢。”他拂袖，将桃花收入自己的袖中，叹道：“把你留在他身边，不见得是好事。” 不出桃花的所料，男人果然趁夜离开了蓬莱。 御风踏浪，缩地成寸，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她就已经跟着他，来到了另外一个全新的天地。 那个男人拥有着至高的神格。他掌生判死，他操纵兴衰。天地万物，他一念荣枯。 跟在他的身边，果然要比跟在少年的身边好许多。桃花每天都在努力的修行，受了神明的祥瑞，不消几年，她便修成了人形。 终于能够拥有灵活柔软的身躯的桃花欢喜不已。她激动地跑到镜前，想要看一眼，自己究竟生的是何模样。 然而，也正是这一眼，只需一眼，她便吓得绝望跌坐在了铜镜前。 镜中人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那的的确确是一张女子的脸，却又偏偏与少年生的一般无二。 女子用力的扇了自己一耳光，似乎是想要让自己从噩梦中醒来，但最后，也不过只是让自己愈加清晰的认识到，这不是一场噩梦，这是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同自己最讨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老天爷仿佛同她开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因为每日都跟在青衣神明的身边，所以女子比任何人都清楚，神明有多么放不下自己那被“抛弃”的小徒弟。 桃花是神明的信使，也是神明的眼睛。 神明，在蓬莱，种下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每一天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在发现老师不见后着急的寻找，焦急的等待，最后不得不认清老师离开的现实。 少年开始了独自一个人的生活。 独自一人读遍世上所有的典籍，独自一人阅遍世间所有的术法。 少年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同时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修炼，似乎成为了他唯一想做的事情。 蓬莱时不时的会有幸运的客人到来。青年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心愿。 不论是知识还是财富，亦或者灵丹妙药，他总是能够让访客心满意足的离去。 于是那些客人们，将他奉若神明。 当然，有时，也会有例外。 面对着年轻美貌的仙人，难免有人心猿意马。 初时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见仙人没有拒绝之意后，行止便愈加大胆放肆起来。 不知人事的仙人迟钝的根本不知道何为试探，他茫然的被人压在身下，那人对他上下其手，扯乱了他的衣物，舔咬着他的皮肤。 仙人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的觉得厌恶，本能的动手将人掀开。 他觉得身上很不舒服，心情也糟糕透顶，这次的客人简直叫他恶心。 仙人在温泉中沉沉的睡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就这样睡着，他只知道，在回到玉阁之后，他见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 千里万里之外，隔着水镜看见昨夜所发生的一切的青衣神明，愤怒的将那个狂徒变成了花肥。 此后，蓬莱也偶尔会有□□熏心之辈。只是，他们的眼中，再无一人看得见蓬莱的仙人。 仙人天长日久，孤独一人的在仙岛上生活着。重复着相同的作息，若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失去语言能力，他只怕连自己同自己说话的兴致也要没有了。 神明看着这一切，桃花陪在他的身侧，与他一同看着这一切。 修成人形之后，桃花有了一个名字。神明唤她烟水。 很美丽的名字。她很喜欢。 烟水初始时，害怕神明因为自己的容貌而对她好，但实际上，神明并未因此而多看她哪怕一眼。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烟水又觉得失落。 就算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能够变得特别吗？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给她那张脸呢？ 为了羞辱讽刺她的痴心妄想吗？ 怕什么来什么。忽然有一日，神明端详着她的容颜，轻轻地感叹：“真是个美人啊……” 烟水的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了些许不安。 神明将她伪装成了女孩的模样，让她跟随着所谓的“父母”，住到了一个叫做伊吹山的地方。 他要她去引诱潜居于此的神灵。 某一瞬间，烟水觉得，自己的血都要冷了。 前往伊吹山之前，她忍不住问神明：“如果是他，你会让他去做这么的事情吗？” 神明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他漠然的说道：“你与他，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同样的话，隔了千百年，他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烟水觉得自己该哭，可实际上她笑了，只是笑的比哭还难看。笔\趣\阁→\b\iq\u\g\etv\\』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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