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将军死了，将军府上下披挂白绫发丧十日，将老爷子的骨灰入了土，就埋在城郊的一处山上，那儿视野很好，可以将整个临安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记得老爷子原来曾说过，他一直在外征战，虽然住在这临安城中，却并未真正欣赏过临安的繁华景色。把他老人家埋在那处，也是全了他的一桩心事吧。
边关战场因为郭将军的死，军心大乱，溃不成兵。一连数战都以战败结尾，番邦乘机大肆进军北上，几个重要的军事关口城都被攻下占据。
番邦凶残，在占领的城池中烧杀虐夺。无数人流离失所，百姓们只得一路向临安都城走来，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朝堂上也是混乱一片，偌大的国土中竟是无法再找出一个人来领兵对抗番寇。诸位大臣急得犹如热锅蚂蚁，见天都在朝堂上焦灼苦思，却仍是无计可施。
郭麒麟在处理好郭老爷子的后事过后，仿若一夜之间成长不少，现如今将军府大小事宜都由他一手操办，在风雨飘摇的临安城中强撑着将军府，护得府中众人尚有一瓦避身之所。
“来人，把这案卷递至城南官府，让他们尽快拨银在城外搭筑帐子。另外，也差几个人去城外维持秩序，免得流民生事。”
“是。”
随一名僮仆上前接过案卷，矮身行礼过后，出了门。
郭麒麟坐在书几前，案上摆了数卷折子，有将军府中的各事宜上报，也有城外流民的大小安顿措施。
而他神情带有倦色，却仍强撑着在看折。眼底淡淡黑青，想也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
如今郭老爷子不在了，他便成了这府中的主心骨，郭京墨尚且年幼，他必须得飞快成长起来，才能在这乱世中护得一隅安宁。
另外，他也想忙碌起来，这样才能不去想老爷子的事。对于当日他没有坚持随人上战场，到如今郭老爷子的死，他心中一直是悔恨地。
“仲龄。”
郭麒麟放下手中的卷折，按了按眉眼间的穴位，朝门口喊道。
听到传唤，一名肤色略黑，作兵将打扮的男子抬步走了进来，双手作拱行了礼。
“少爷。”
“如今，边关的战事如何了？”
“我们的军队被番贼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现如今已经退至长河下游。”
说到此，那名叫仲龄的男子也是面带愤慨，心中痛恨番邦贼寇。
郭麒麟坐在书几内，半晌没说话，上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出任何情绪。
默了一会儿，说到：“仲龄，你说，我要是向皇上领兵出征，如何？”
听话，仲龄面上大喜：“少爷如果能领兵出战，自然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万民之福。”
在他心中郭麒麟是武功本事直追郭老爷子的第一人，如果要选人领兵出战的话，郭麒麟应当为首选。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劝郭麒麟出征，不过看到将军府满门上下皆是悲痛氛围一片，且二小姐为闺女子尚且需要兄长照顾。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让他出口劝郭麒麟上战场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不过，现在郭麒麟自己提出来了，这着实让他心中高兴不已。
“但，京墨小姐呢？”
仲龄自然是知道妹妹在郭麒麟心中的重要性，故有此一问。
听了这问，郭麒麟又沉默了许久，似是在取舍纠结，“先别告诉她。”
说完，郭麒麟起身走到厅中，屋里的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出一种沉稳气质。
昔日的少年郎，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即刻进宫。”
……
郭京墨正在练武场边的石凳上坐着，看着武场中央愣神。
昔日，阿耶还站在这里练武，同她和阿兄一起说话玩笑。现如今看着空空荡荡的武场倒显出几分萧瑟之意。
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如洗，不见一片彩。日光暖和地照着。忽吹过一阵微风，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上有些冷了。
丫鬟随递了一袭披风搭在郭京墨身上，劝道：“小姐，起风了，回去吧。”
郭京墨伸手拢了拢衣裳，起身看着武场旁的武器架子，那上边儿放着郭老爷子以前常拿来练武的兵器。现在因为搁置不用，居然生出了一层锈迹。
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风大还是什么缘故，眼睛涩得慌，抬手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转身离开了。
“春锦，阿兄可还是在书房看折？”
□□锦的丫鬟听了问，恭敬回道：“少爷辰时出去了。”
郭麒麟这些天来不分昼夜都待在书房处理事情，这些她也是知道的。无奈自己也帮不上忙，郭京墨也就没有去跟前打扰。只是常熬些补汤送了去，盯着人喝了再离去。
这下听到郭麒麟出府，郭京墨也只当他是什么要紧事处理。
当下也没问了，领着丫鬟去了厨房，想看着做了补汤，届时郭麒麟回来了好送去。
因厨房油烟重，郭京墨便被丫鬟带了出来在厨房外面的石凳上等着。
现在坐了也快有小半个时辰了，终于等到补汤熬好，又听到人来报说郭麒麟回来了，便直接带着补汤去找人。
郭麒麟正在书房内和几位将领商议战事，他刚向皇上请了命出征，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郭京墨到时正看见几位兵将从书房出来，那些人她也认识些，有些是跟在郭老爷子跟前的老将，也有些是郭麒麟身边的亲卫。
看着这些人从书房出来，郭京墨心中隐隐有了些预感。
接过丫鬟手中的汤盅，独自走入了书房中。
“阿兄。”
郭麒麟看到郭京墨进来了，忙把正在看的卷折往身后藏了藏，有些不自然的走到人跟前。
“观音奴。”
郭京墨注意到了郭麒麟的动作，敛下眼眸装作不知，端了汤碗递给郭麒麟。
“阿兄，喝些汤吧。”
郭麒麟接过碗来，看着面前的郭京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是让妹妹知道自己也要上战场，不知道该如何难过。
郭京墨看郭麒麟一副有话不好说的样子，心下地猜测顿时又明了几分。不过，这是她不希望看到地。
怀揣着小心和不安说道：“阿兄，你可是也有上战场的打算？”
闻言，郭麒麟拿汤匙的手不由得一滞，默了默，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半晌过后，“观音奴，我明日便要走了。”
听了话，郭京墨霎时觉得心神都乱了八分，她是猜到了一些，可她没想到郭麒麟明日就要奔赴战场了。
看着郭麒麟，目露恳求之色，“阿兄，能不能不去？”
“观音奴。”郭麒麟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强忍下心中的不舍，说到，“我要去帮阿耶守住他想要保护的江山子民。”
郭京墨双手抓住郭麒麟的手臂，像是害怕这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阿兄，可不可以不要去。阿耶已经没有了，我不能，不能再没有你了。”
郭麒麟转过身看着郭京墨，见她梨花带泪哭得伤心，心中也跟着难受心疼，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观音奴，听话。阿兄打完仗就回来，到时候阿兄哪也不去，就陪着你好不好？”
郭京墨哭得说不出话，头像拨浪鼓似的飞快摆着，头上的金步摇也被摇得丁零当啷的响。
“阿兄。”
“阿兄，观音奴求你不要去好不好，好不好？”
“我只有你了，阿兄，只有你了。”
……
第二日清晨，在临安城城门外，一大批军队人马集结在此，看着城门口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从城中飞快奔来一道身影。一身着铠甲，头戴银盔的男子骑着马奔至众人前，来者是郭麒麟。
在城外等候的军队，见到来人，几个领头的人纷驱马至前，拱手行礼。
“将军。”
郭麒麟点头示意，随问其间一个肤色略黑的男子。“仲龄，人马可都齐了？”
“回将军，十万大军都已集结完毕。”
“好，出发！”
……
郭麒麟落在军队略后方的位置，看着身后的临安城门，沉默片刻。
今日他走时并未让郭京墨知晓，他怕自己看着妹妹一哭就走不了。现在这个时辰，估计她也醒了，不知道她醒来看不到阿兄会不会哭。
“驾。”
郭麒麟两腿一夹马腹，追上了军队。
观音奴，待阿兄战胜归来。
十万军队出了临安城，过了天门关，步程也算快。按照这样的速度，相信半个月就能到达边关战场。
清晨便出发了，现在已经到了晌午，郭麒麟便下令让全军原地修整一下再赶路。
将士纷下马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好好休息一番才能继续赶路。
张仲龄拿了水壶过来，递给正在看地图郭麒麟。
“将军。”
“仲龄，依你之计觉得该如何应对番贼？”
郭麒麟接过水壶，认真询问。
“将军，目前番贼兵力强大，且又占据不少要地。依我看来，咱们不能硬敌。”
郭麒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仲龄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将军，这处城池要是能够拿下，势必会令番贼大伤，也会让我军重鼓气焰。”
郭麒麟仔细看了看仲龄所指的城池，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张仲龄。”
张仲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军，先休息一下喝点水吧，不然一会儿赶路吃不消。”
郭麒麟也听了劝，收起地图，拿起水壶刚准备喝，余光却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即便走到休息的队伍中，扯着一个小兵装扮的人把人拽了出来，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松开了那小兵的手，有些气急，“观音奴，你怎么跟来了？”
小兵扶了扶脑袋上的头盔，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正是郭京墨。
“我要跟着阿兄一起去打仗。”
“胡闹！”
“你当战场是什么地方，那是会流血死人的，你一个女儿家跟去干什么？”
“我没有胡闹，既然我不能阻止阿兄上战场，那就让我跟着阿兄一起去。阿耶没有了，阿兄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郭京墨说得肯定，她想过了，既然阿兄一定要上战场那她就跟着一起去。阿耶已经没有了，她不能再没有阿兄。
郭麒麟看着眼前的郭京墨心中是又气又心疼，她一个女儿家就这样扮成小兵混在军队里。辛好是这下被他发现了，要是真地让她跟着上了战场，那还怎么得了。
知道郭京墨心里也是害怕失去他，便轻和了语气哄道：“观音奴，你乖乖回去，阿兄打完仗就回来，好不好？”
“不，我要跟着阿兄。”
郭京墨铁了心要跟着郭麒麟上战场，拉着郭麒麟的手哀切恳求，“阿兄，你就让我跟着好不好，我一定乖乖地不给你添乱。”
“不行。”郭麒麟狠下心甩开郭京墨的手。
郭京墨被一个用力摔在了地上，郭麒麟看着她终是强忍下想去扶她的冲动，对一旁喊道。
“来人！”
两个士兵走了过来，恭敬行了个礼。
“把小姐送回府，好生看着，不准她出府。”
“是。”
士兵随走过来想扶起郭京墨。
郭京墨见郭麒麟要把她送回去，哭着哀求，“阿兄，阿兄求你，求你让我一起去吧。”
“阿兄，让我去吧，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
“我会听话的，阿兄，阿兄求你了。”
郭京墨哭着上前抓住郭麒麟的衣袖，都被郭麒麟一一扯下。
“还不快带小姐回去！”
两个士兵听命，随架起声泪俱下的郭京墨走远。
“阿兄！”
“阿兄！”
女子悲痛欲绝的声音响起，引得无数士兵侧目。
郭麒麟站在原地，背着郭京墨，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远。眼里也同样流出悲伤的泪水，沾湿了衣襟。
观音奴，待战胜了，阿兄一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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