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李成溪虽然只会一些花拳绣腿,但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强于常人,路过一旁,听见桌上两人正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李成溪好奇看过去,正好撞见那两人鬼鬼祟祟地打量自己,他们也看见了李成溪,明显吓了一跳,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头转了过去,这做贼心虚的模样……
真是太可疑了!
李成溪面上不显,故意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走出茶馆,又特意绕了一圈,从茶馆后门进来,坐在他们身后的桌子上。
“看见了吗?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女子就是我们村里人人喊打的女霸王李成溪,听说她上午在北街上杀了一个人。”
“这事我早就听说了,她杀的就是绒绒苑的翁花花,本就知道她俩不合,没想到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人,真是太大胆了。”
“出了这么大个事,这下子连她爹也护不住她了。”
“嘘,小声点,别把那个杀人魔头引来,指不定一会又要发疯。”
“我已经来了。”
听见声音,两人背后明显一僵,颇有默契地缓缓回头看向后桌。
李成溪正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俩,轻笑道:“杀人魔头来取你们性命啦!”
两人惊恐万分,动作十分同步地从位置上跳起来,其中一人还被凳子绊倒在地,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立马站起身往门外跑去。
李成溪轻轻一跃落在两人身前,提起地上的长凳就往两人身上招呼,把他俩踹倒在地,顺势又把凳子跨在他们身上,坐了上去。
她从容不迫地理了理头发,道:“翁花花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恰好遇上,被人冤枉成了凶手,你们不知晓实情,这次我不怪你们,要是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说完,又把腿压了上去,听见两人发出一声闷哼才缓缓问道:“听见了吗?”
两人缩在凳子下拼命点头。
李成溪这才满意离去。
李南星在茶馆外看得清清楚楚,揶揄道:“李大善人在村里呆了这么久,最后竟落了个杀人魔头的称谓。”
李成溪撇撇嘴,“那是他们不知实情,听信了谣言,等我找到大梁,破了这个案子,就没人会这样说了。”
“到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他们认定你是凶手你就是,与大梁已经没有关系了。”
李成溪气势汹汹道:“那就打到他们信为止!”
李南星一挑眉,倒是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她立马追了上去,“你又要去哪?”
“安阳镇。”
“安阳镇!?”李成溪抬眼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太阳都要下山了,安阳镇离我们这还有好几十里,不如我们明天再去看看。”
李南星不耐烦道:“你回去,别跟着我。”
李成溪怒了,“你刚才求我办事时还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现在话一问完,说走就走,你还是人吗?”
李南星冷声道:“因为你没有利用价值了。”
李成溪翻了个大白眼,“我偏要去,你奈我何。”
李南星突然道:“你一天很闲吗?”
李成溪闻言,认真想了想,道:“是有点。”
李南星表情微妙地看着她,最终没再说什么。
李成溪瘸着腿,李南星没内力,落霞村没马匹,幸好在路边遇上一驾赶马的马车,车主恰好要路过安阳镇,好心搭了他们一程。
路上,车主问道:“不知你们俩去安阳镇要干什么?”
李南星正躺在草垛上休憩,随口答道:“去探望亲戚。”
“那你们要小心点,听说安阳镇近些时日不太平,时常发生人口失踪的案件。”
闻言,李南星睁开眼,坐起身来,竖眉凛冽道:“这是我跟家姐第一次出远门,不清楚村外的情况,能否劳烦下说得详细些。”
马车沿着起起伏伏的山路一路向下,路上铺满了碎石,车主的声音也随着马车辗轧碎石而颤抖不已,“这已经是最近三年的事了,每隔一个月安阳镇里的人就会莫名奇妙的失踪,镇民们报备了官府,可是迟迟破不了案,那些个失踪的人连个尸体也见不着,久而久之就听见有人传言,是他们镇上的风水不好,触动了山神才招此大祸。”
李成溪压低声音朝着李南星小声问道:“会不会是大梁……”
李南星点点头,“有可能。”
车主也是个健谈的,看他们年纪小,跟他们说了许多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一路上也不至于烦闷。
等他们赶到安阳镇上时,已是深夜。
安阳镇比落霞村要富饶得多,大街宽阔干净,房屋鳞次栉比。
车主把他们送到镇口,连夜赶着马车又走了。
李成溪望着马车的背影颇有些感动,道:“他真是个好人。”
“走吧。”李南星领着她前往客栈。
敲了好久的门,才终于有人应门。
店主睡眼惺忪地打量二人,问:“客人是要住店?”
李成溪想都不想地就要往里冲,她劳累了一天困得不行,只想睡个好觉,却被李南星挡了下来,他道:“我们是来此地寻亲戚的,可惜迷了路,不知店主知不知道大梁所在何处?”
“大梁?”店家也是脾气好,大半夜被叫起来也不生气,道:“没听说过这个人,你们若是想寻人可以去找镇长,他那里登记了我们整个镇的名册,或许能帮到你们。”
“不知镇长家所在何处。”
店主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最破的那个小平房里,不过镇长年纪大了,脾气古怪,说话也总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你们年轻人多担待些。”
李南星听到这句话,神色微动,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奇怪的?”
“什么时候?”店长摸着脑袋想了想,“好像……快三年了,差不多就是人口开始失踪那会儿。”
李南星道了声谢,朝着道路尽头去走,李成溪百般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黑夜总是带着些不安的沉闷。
李成溪似乎被店主传染,开始拼命地打起哈欠。
李南星突然开口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镇很奇怪?”
“嗯?”
李南星偏头看向她,黑漆的眼眸深不见底,“这个镇上太/安静了。”
听到他这么说,李成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条街上根本一个人也没有,若是往常这个时段,巡夜打更人的锣鼓声早就响起,眼下,除了脚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空灵的回响外,没有任何一丝声音,四周寂静得令人发慌。
她拢紧了衣服,道:“或许是因为最近三年的人口失踪案,搞得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愿意出来走动。”
“若是如此,怎么连官府上的人也没有。”
是啊,若真是因为普通的人口失踪,半夜应当加强巡逻才对,可眼下街头更是半个活人也看不见。
李成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睡意一瞬间无影无踪。
没一会,两人就来到这条街的尽头。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眼前的小平房透出一丝光亮,朦朦胧胧,无比诡异。
很难想象一个镇长竟会住在一个如此破旧又偏僻的屋子里。
李成溪上前轻轻叩门。
里面传来走动的声音,没一会,房门被打开,从门缝里冒出来个小老头。
他的脸白得发青,嘴也很瘪,但因为咬合的原因,嘴合不上来,牙齿也似乎掉光了,嘴皮就贴在牙楞上,微微张开,晃眼一看甚至会以为他脸上长了一个大洞。
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明明镇长上了年纪,可那双眼睛却很年轻,黑白分明,不带一丝感情,在油灯阴暗的照射下,看得人莫名瘆得慌。
李成溪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李南星道:“我们是从外地来此寻亲戚,眼下迷了路,想来此地借住一晚。”
镇长看向李南星,盯着他注视半晌,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奇怪,向是胸腔发出的声音,闷闷地,李成溪听了许久才辨别出他说的是‘跟我来。’
镇长领着他们来到平房的对面,这里有一间狭小的木房,推开门,李成溪隔了老远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腐朽味,似乎许久没有人使用过。
镇长又发出了那种奇怪的声音,“……你们,住这。”
李南星道:“多谢。”
镇长点点头,他的头很大,身材却很矮小,李成溪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把自个儿的头给掰断了。
李成溪畏缩在李南星的身后进了屋子。
李南星借着月光摸索到了炤台上的油灯,点燃挂在木梁上,昏黄的灯光下,李成溪看清了整个屋子的结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屋子比她见过的最破旧的屋子还要破。
屋子里没有床,只有一个烧火的炤台和一些干草,每个角落都生出了蜘蛛网。
这应该只是用来做饭的厨房,头顶上的木梁脆弱得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四周的围墙破破烂烂,上面还挂着不知何年何月的腊肉香肠,李成溪觉得自己一脚踩上去就能把这面墙给毁了。
她巡视一圈,十分嫌弃道:“我们真的要睡在这种地方?”
“不然你也可以去那个镇长床边打地铺。”
李成溪想起镇长那宛如死尸般惨白的脸,不说话了。
忽然,她注意到了什么,“这个墙壁上有什么东西……这是?血?”
李南星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这才发现屋子的四个角上分别绑了四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团黑漆,灯光昏暗,它们又紧贴在墙壁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李南星原本还以为那只是暗黑色的血迹,走上前去仔细观察后才发现,那是四只普通的麻雀,似乎死了很久,血迹都变成了暗黑色,却不知为何它们的尸体没有腐化。
他道:“只是四只死鸟。”
李成溪声音带着哭腔,“那个老头干嘛要在这里绑四只死鸟?”
李南星道:“听闻一些蛊阵需要以死物为阵眼,这也许是什么阵法,那个镇长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李成溪眼眶含着热泪,委屈地看着他,仿佛他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就能哭出来,“你为什么可以怎么平静。”
李南星侧头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不然陪你一起哭吗?”
突然,柴门被推开,发出的嘎啦声格外刺耳。
李成溪手上立马竖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转过头就对上镇上那黑漆无光的眼睛,就在她语无伦次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李南星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一边。
他问道:“不知能否动用屋子里的炊具,我和家姐一路跋涉还没有好好吃过饭。”
说完还勾起一个和善的笑容,要不是李成溪认识真正的李南星就被他那单纯无害的笑容给骗了。
镇长转动眼睛,答非所问道:“冷吗?”
“只是看起来这里好像没什么能吃的。”
“好好…睡。”
李南星点点头,“如此就先谢过。”
镇长也点点头,退了出去。
直到镇长蹒跚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李成溪才惶然问道:“你刚刚在跟他鸡同鸭讲地讲什么呢?”
“哦。”李南星随意道:“我在跟他打招呼。”
说完就开始在地板上铺干草,躺了上去。
打招呼?
李成溪突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不会那小子也变得不正常了吧
呆愣了一会,她也抱着一垛干草学着李南星的模样铺好,躺在他不远的一侧。
这个小木房不牢靠,外面的风稍微大了些,就能听见门吱吱呀呀抖动地声音,李成溪放了个木头抵在门上,不一会又能听见风拍打墙落灰的声音。
李成溪躺在干草上,浑身不自在,总怀疑自己睡觉的地方不干净,拼命地往李南星身旁蹭,心烦得睡不着。
李南星也没睡着,他们这间柴房刚好能从门缝里看到镇长所住的屋子,那里仍是亮着灯光,他一直盯着那扇窗不知在想什么。
“喂。”
李南星听见声音朝她偏头看了一眼。
“你这么迫切的想要调查,不全是为了翁花花吧。”李成溪支起上半身,凝视看着他,“你是为了秘宝,对吧?”
李南星没有回应。
“你想要秘宝是为了什么?”
李南星仍是没有回应,李成溪却莫名笃定他会回答,耐心地坐靠在墙上等,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李南星道:“我想要杀一个人。”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肃杀之气,李成溪甚至从话语中听出一丝迟疑。
她摸了摸下巴,问:“谁啊?”
“与你无关。”
意料之中的答案,李成溪也不深究,搓搓手接着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李南星闭上了眼,宛如梦呓般缓缓道:“你没有。”
“我只是不相信秘宝罢了。”李成溪也躺了下来,盯着昏暗的灯光喃喃道:“不过我现在突然有了想做的事”
也许真的是太困了,话还没说完她竟然昏睡了过去。
一阵寒风吹来,李成溪迷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往身侧一看,却发现李南星不见了,阴冷地麻意一瞬间就席卷她的后背,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向外跑去。
李南星正站在门外,在夜色的掩盖下,影影绰绰地看不清身影。
李成溪松了口气,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问:“你在干嘛。”
夜起山岚,夹杂着树枝晃动地沙沙轻响,宛如厉鬼冤魂的窃窃私语,晦明不清。
李南星神情冷漠,“我在监视他。”
监视!?
李成溪看向小平房,那里灯光透亮,隐约地还能看见人影闪过,“你小声点,他还没睡呢,万一被听见就遭了。”
“你说再大声也无妨。”
李南星注视着那间屋子,勾起一笑,竟比方才的凉风还要阴冷,“他本来就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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