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神来到梦遥轩,忍不住又嗤了一声,要不要这么奢侈,连厨房都要装上南极夜明珠。好在我北地的东西算是幸免于她手,不然这么暴殄天物,看上去要被气死。
魇神不知道的是她父亲送给上任遥仙的礼物之前都好好收着,后来出了那些事之后,直接被当成垃圾扔到了杂物房。
厨房里的人方才都叫她赶走了。魇神随手拿了个碗,用自己的手掌比了比碗口的大小,顿时心疼得脸都揪成一团了。
一想到要给那混小子放这么多血就心有不甘,魇神举起旁边的刀,心里愤愤不平。要不是看在从前遥仙没有为难我的份上,看在你在凡间对我还算是好的份上,我才不会做这种亏本的生意。
一刀割在手腕上,看着血就这么顺着自己的肌肤流进碗里。她是天界圣莲族族长和北地星辰魇神之女。
虽然后来体内拥有的是北地星辰魇神的梦魇之术,可她的体内终究是流淌着圣莲族的血脉。虽然无法像真的圣莲族一样以术法就可以救人,但是以圣莲血给人补身体还是能做到的。
接好了小半碗的血,魇神以术法修复了伤口。低头闻了闻,血液的腥味混杂着莲香,也不算太难闻。
从怀中掏出聚灵草,这可是北地主位之神才能掌管的仙草,能为神仙重聚灵力和修复术法,是所有灵力涣散或者是想提升修为的上神求之不得的灵药。
“若不是你受的是天雷之刑,普通仙草对你无用,我才舍不得这千年才得一株的仙草。”
魇神一边施法将聚灵草和圣莲血融合,一边在嘴里碎碎念,“真是糟践东西,精血给你了,仙草也给你了,还是我千里给你送来的,我也真是贱得慌。”
魇神端着手里的药,往回走,“你要是再敢不知好歹,看我不把你打得个魂飞魄散!”
回到寄遥轩,伸手敲门。又没人搭理,就你架子大。
魇神直接推开门就进去了,看见遥仙正端坐在床上,运转周息。把药放在一边,靠着旁边的架子,双手抱胸环臂,就这么盯着他。
这种情况下,她也帮不了他。她除去梦魇之术,其他法术样样不精。还躺了一万年,法力一点长进都没有,不像另外的两位天神个个法力深厚。昨日输送的那点儿法力,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不过这种事就算是其他两位天神来了,也无济于事。帮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天雷之刑下能活下来的,不论是仙人魔都已经是极少数了,之后要重新修炼术法也只能靠自己。
魇神就这么看着遥仙,突然觉得他的眉眼倒是与上任遥仙有七分像,不过也是,毕竟是亲母子,连脾气都是一样的暴躁。就是嘴唇像极了那个薄情的爹,可惜了,这个没有遗传到。不然哪里用得着受今天这些苦。
重新修炼啊,多金贵的一个人啊,如今沦落到连一个不精于术法,法力低下的魇神都比不过,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东陵昭日遥仙睁开眼,看见眼前人,“不是叫你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魇神冷笑一声,端起药放在他嘴边,懒得理你。看在他也算是因为自己才沦落至此的,就不和他计较了。
“把药喝了。”
遥仙接过药碗,低头看了看这黑不溜秋的东西,闻起来也不算是太难受。眼一闭,手一伸,头一仰,视死如归,把药给喝了。
喝完之后皱着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好东西!”魇神没好气,把腰上的一个锦袋解开扔给他,
“知道你怕苦,给你准备的新鲜莲子。”接过碗就往门口走,“这可是我的徒子徒孙们,你给我省着点吃。”
遥仙看着手里的锦袋,上面绣着一朵金色的莲花,有些旧了,旁边的线散开了几处。可见佩戴之人有多珍视。这是莲夫人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了。
“莲悔。”
魇神正一脚踏出门槛,一只脚还在里面。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顿住,自她升任北地星辰魇神以来,所有人都恭她敬她。无人再敢直呼其名,久得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不过,莲悔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一个生下来就被寄托着生母的悔恨的名字有什么好怀念的。
“我现在是北地星辰魇神,就算你是遥仙也没有资格直呼我的名字,说句不客气的,你也应当敬称我一声天神。”魇神背对着他,捏紧了手里的碗,手臂上青筋暴起,冷声回到。
“莲夫人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你,她……很爱你。叫你莲悔,是希望你以此为戒,不要像她一样,一步错步步错。”遥仙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和从前的莲夫人倒是有几分相像。
“是吗。”一声碎响,魇神直接捏碎了手里的碗,割破了手,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你倒是很了解她。她对那几缕散魂倒是很好,不过一个把亲生女儿锁在门窗封闭的宫殿里任其自生自灭的母亲也会爱吗?一个可以把亲生女儿抛弃在自己造成的是非罪孽之地的母亲也懂爱吗?宁愿和情敌之子也要联手困住自己女儿,这也算是爱吗。”
魇神踏出另一步,“离啸阳,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少对我的事指手画脚!”然后直接隐化为一束白光走了。
遥仙看回自己手里的锦袋,打开,拿出一颗莲子,拨开青衣,去除莲芯,将白色的果肉放进自己的嘴里,莲子的清香萦绕在齿间。
她小时候就爱吃莲子,高兴吃,不开心也吃,有事吃,无聊也吃,莲子从不离身。
北地气候恶劣,难以种植莲花,除去当年他父亲以术法为莲夫人开辟的莲池可以种植一小片莲花之外,别的地方都难以成活,更是遑论吃莲子了。
可这一袋子鼓鼓的莲子就这么爽快地都给了他。
遥仙一粒粒地专心吃着莲子,青衣在地上都聚成了一个小堆。
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得通的,有些伤口结了疤,如果不能把疤撕开永远没有痊愈的机会。可是,谁又忍心把一个好不容易结疤的伤口再撕开呢。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天命又护卿?
遥仙吃完莲子将锦袋抻平,放进自己怀里。上一代的事情,他们谁都没有资格予以置喙,能做好眼下的事情就不错了。
遥仙开始重新修炼,早在他第一次私自下凡投胎的时候,就被神域的人发现了。天神私自离界可不是一桩小事。
之所以神域的执行者答应让他在等到魇神苏醒之后再亲自上神域领罚,不是因为他身居高位,而是他和神域的人做了一个交易。
此后千年,他都不得再踏出寄遥轩一步。无论世界如何沧桑变幻,他都只能困守此处,静心修炼,直至术法归,主星稳。
魇神是带着气回到北地的。所有人都知道,不论是在北地也好东陵也罢,上一代人的恩怨都是禁忌,她的名字更是不能提。
可是,离啸阳这个混蛋,仗着自己身份地位高就敢乱说话,乱叫人,真是不知死活。
魇神抄起旁边的冷茶就猛灌了几口,“砰”的一声放下,真是不解气。
“他又惹你生气了?”漆蓝端着新换的热茶进来,将她手边的空茶杯替换掉。
魇神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他这样的人就活该受罪,我要是再去搭理他,我就不是人。”
漆蓝给自己也端了杯茶,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悠悠地品茶,北地后边儿雪山上新采的芽尖,味道很是清香,慢慢补上一刀,“你本来也不是人。”
“你!哼,你现在是和他一伙儿是吧!”
“我可从来不和谁一伙,只做好自己的事。”漆蓝放下手里的茶,“敛月星君和玄元星君传讯,不日,西方极乐佛祖和南极长生大帝要来北地拜访。你自己做好准备吧。”
魇神听得眉头一皱,“北地和西方南极向来没有什么交往,他们来干什么?”
“你在仙魔大战之初就沉睡了过去,上任极乐佛祖和长生大帝都在历经仙魔大战之后就羽化了。如今你醒过来了,不说是件震惊天界的大事,但好歹新任天神来拜访拜访也是礼数吧。”
“新任天神,想不到一睡万年,倒是还错过了这么多大事。这两位你有多少了解?”想她当年升任天神还没多久就挂了,上两任天神只偶然间见过一面,更别说拜访了,就直接睡着了。
漆蓝好笑地看着她,“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比起我你不应该更了解这两位吗?”
魇神有些心虚,看来她这名为沉睡实为渡劫的事是瞒不过去了。端起茶喝一口,“我这不就是随口问问,再说了,我渡劫的时候身份低微,哪有机会直视他们,连长得什么样我都不清楚。”
魇神放下茶杯,“对了,你是怎么猜到我是去渡劫了的?”
“哼,不用我猜,自有人知道。”
“谁啊?”谁这么多事,把她的老底儿都给抖出来了,要是让人知道,她一个劫渡了一万多年,那她还要不要在天界混了。
魇神瞧着他这副不想多说的模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会是离啸阳那个混蛋吧?”
这天界如今剩下比她辈分还高的就剩那混蛋了,知道她的底细还敢说出来揭她底的人恐怕就是那个混蛋无疑了。
漆蓝不多说,把换过的茶杯放在茶盘了端走,下去准备接待事宜了。
万年前,在离念渊亲眼看见她的尸体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崩溃了。那个时候年纪小,术法低微,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让她有一丝丝的反应。
他质问遥仙为何如此狠心,就算是要阻止她,为何不能只是困住她,却是连一条活路都不给,直接就让人神魂俱散。
为什么看见她的神魂离散都不想办法留下一缕救她,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啊!都说东陵昭日遥仙是四大天神里最心软的一位,可为何单单对自己的亲妹妹如此绝情!
他将魇神的尸体带回北地之后,命人看守,寻遍世间所有书籍依旧是没有办法救她。没有人知道他的绝望。而这些绝望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东陵昭日遥仙给的。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蹲守在东陵,术法低微打不过遥仙他便叫骂,总之是想尽办法不让他痛快。可是那个人从来没有露过面,一直躲在寄遥轩里没有出来过。
直到有一天他出来了。依旧是那般端严庄重,仙风道骨。亲妹妹魂都没了,他却还是这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更是让人怒火冲天。他一施法就将他带入了寄遥轩,紧闭门窗。
就在他以为遥仙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如果真的想她回来,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去守着她的尸身莫让其他妖魔侵袭才是。”
漆蓝一身活似个流浪汉一样,脏兮兮的,却是苦笑着厉声反问:“她回不来了。魂都没了。”
“可她的身体至今还未消逝不是吗?”
“那又有什么用?人都醒不过来了,光有尸身又能做什么……”话里是无尽的心酸与苦楚。
“她没有死。”遥仙轻飘飘地扔出这句话砸在漆蓝耳朵里却是千斤重。
“你在胡说些什么?”漆蓝觉得眼前的人才是真的疯了。
“她是睡着了。”
“怎么可能?她连一点儿呼吸都没有了。血液停止流动,没有脉搏,浑身冰冷。”漆蓝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她有自己的命数,天神下凡渡劫不是件小事,任何人不得插手。”这句话既是说给漆蓝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父神知他心软,弥留之际还特地交代,“我算到她命中有此大劫,你切不可插手。”
“漆蓝,回到北地去吧。等她回来,还她一个欣欣向荣的北地。”
“她……是去渡劫了?”
“不错,我本不想告知于你。可是你这副样子如何能承担的起掌管北地的大任。你且先在东陵休养几天,过几日,我让弥妖送你回北地。助你登上辅位星君之位,教你如何掌管北地事宜。漆蓝,你可不要叫我和她失望啊。”
“她真的没有死……”漆蓝还像是沉浸在梦里一样。可是遥仙已经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漆蓝端着茶盘走出了星辰殿,后来他便位列四大星君之一,掌管北地至今。都说东陵昭日遥仙最为心软,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不过这脾气两兄妹倒是如出一辙,谁也不让着谁。
漆蓝摇摇头,下去准备东西,独留魇神一人在殿内思考要怎么应付这即将到来的两位天神。
当初她是自己一时任性冲动才会不顾后果地散尽魂魄,也算是歪打正着刚好渡了个劫。
可是后来的魔莲也好,凡间的十世千年轮回也罢。说到底经历那些事情的人只是她的转世,并不是她自己。对于魔莲和长生大帝的爱恨情仇,她可没有什么感觉,也没什么兴趣。
只不过近来听说长生帝也是不久前才渡劫成功的。魇神端起新换的茶喝了一口,唇齿留香,果然还是茶还是要趁热喝才好,方才心虚都没品出什么味道来。
如此看来这长生帝倒是比自己厉害得多了。悄无声息地就下凡间渡了劫,等众人知道消息的时候,人都回来了。不像是自己,渡个劫搞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魇神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长生帝就算是知道魔莲是自己的转世轮回,应该不会来找茬吧?魇神心里颇有些不确定,也不知道这结伴而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不过一想到自己先升任天神,就算是术法比不过他们,但按理来说,自己也算是前辈了,应该不至于动手吧。一切不动手的伤害都不是重点。
魇神勉强算是自己说服了自己,心里喜滋滋的,放下茶杯,开始修炼起梦魇之术。
术法这种东西,尤其是梦魇术这种操控别人心神之术,一日不练,多少生疏自己知;十日不休,神仙知;百日千日不习,梦中百般变化无法掌控,被梦噬主都有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父亲要把梦魇之术传给她的另一个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有这份天赋,更重要的是她比起遥仙更加心狠,对别人心狠,对自己的更狠。
操纵起梦中世界来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不顾及失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噬后果。能肆意在梦中操纵别人的世界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而她恰恰是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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