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黑衣轻纱覆身,软弱无骨地倚坐在蓝鸢准备好的座椅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广场中的一切。
幽冥之火在十二根石柱之上燃燃烧起,月光夹杂着火光,庭中一片明亮,恍若白日。
肖季莲几人被捆绑在石柱之上,就像当初她曾看见的那些人一样,如今他们也成了待宰之鱼。
江溟和蓝鸢一左一右站在泗水身旁,这是肖季莲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可她看不大清晰,总觉得泗水脸上浮着一层面纱一样,也不知道是她眼睛不好使,还是他的面容就是这般不清楚。
这样有名的人物,她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呢。
她以为这样一个狠辣无情的人该是会不苟言笑,又或者是满目端庄严肃。不承想看起来竟然是这般妖冶无骨,连旁边的蓝鸢都比他看起来要更加威严一些。
果然传言不可信啊。
说起蓝鸢,除去最开始她出来的时候,指挥着下边的人把他们捆绑在柱子上看过他们一眼,之后就再无交流,一个眼神都没有。不过今日的蓝鸢倒是比往日肃杀了许多。
泗水身后是一群魔怪,他平时本是喜静,最不喜欢这异水宫嘈杂杂的模样,可是今日是个好日子,该有多一些人来见证这一幕,也就无所谓了。
广场之上,寂寂无声,除去最中间的架起的一道篝火偶尔会噼里啪啦响出几道火星炸裂的声音,谁也不敢出声。
阳青栎瞪着在远处站得笔直的江溟,恶狠狠道:“你不是说带着我们来救元笙的吗?现在这样再等下去,我们就都快死了!还搞个屁啊!”
肖季莲被捆得久了又是大晚上的,刚好有些困了。听这话,一愣,朝旁边的人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不是你是谁!”阳青栎这才转头看着她,焦急道:“你还不快想办法!”
“我哪有什么办法啊!”肖季莲本来还想摊摊手,才想起来自己被捆住了根本做不了这般高难度的动作。“夜深了,要不你趁临死之前,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死在梦里轻松一些。”
“你!”阳青栎气得火冒三丈,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又转过头去瞪着江溟,要是眼刀子可以杀人,江溟早死了一万回了。
阳青桉也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他倒是冷静许多,“你有什么计划?”
肖季莲打个哈应,“没有。”
她回答得这般果断,叫阳青桉也一愣神,又听肖季莲道:“进来之前不是都说了吗?这一回我可保不了各位的安全,大家还是自求多福吧。现在有事有空可以求求菩萨,说不定会死得好看一点。”
旁边的玉冬来听这话,觉得要不是大家都被捆在柱子上,现在肖季莲就要被打死了。叹了口气,然后看看旁边的江景之,朝他无奈地笑笑。
江景之看着江溟对泗水如此奴颜婢膝的模样,心中怒火难熄,“江溟伤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就是为了那个人!”
声音这么大,肖季莲想忽视都不行,她想起那尸骨成山的画面,嘴角带些苦涩笑道:“你我都身陷囹圄了,哪还有本事去给他们报仇。”
江景之瞪着那个看不真切的人,咬牙道:“我一定会杀了他!”
玉冬来看他嫉恶如仇的模样,心中知晓他的仇恨从何而来。消失的无辜之人大多都是随安的普通百姓,可里面还有不少的江家弟子,到现在都未曾找到尸骨。
便是陷入如此困境,玉冬来也没有办法劝他放下仇恨,他宽慰道:“待救出元笙,我与你一起为惨死之人报仇,便是搭上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肖季莲脑袋疼,这群人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是吧,现在别说报仇了,人救不了,他们自己都要被献祭了,还有这么多闲心,她懒洋洋地补刀,“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咸吃萝卜淡操心。”
蓝鸢都臣服在泗水的脚下,可见这个泗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主,就凭他们几个豆芽菜,想在人家的地盘上搞事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那泗水闭着眼在石椅上斜靠着,可却是耳听八方的主。听见这几人在内讧,唇角薄笑。
他睁开眼,浅笑温言:“你便是让蓝鸢冒着违抗本尊主的令也要出去看望的人。”
“尊主这可是开玩笑了,蓝鸢身为右护法,我怎么能劳他大驾来看我呢,不过是偶然有事遇上罢了。”肖季莲也嘴角上扬,丝毫不惧答道。
泗水看她一眼,眉尾上扬,突然就伸手将旁边蓝鸢的下巴捏在手里。蓝鸢不得不弯下身配合着他的动作,泗水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脸上,“她说你就是偶然遇见,是这样吗?”
蓝鸢面无表情道:“不是。是属下故意去找她的。”
“这样啊。”泗水笑出了声,摩挲着她的脸,无比的光滑,上面一丝瑕疵都没有,不免他当初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真聪明,知道我不喜欢说谎又嘴硬的女人。”
泗水的手有往上游走到她的耳垂,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上一次在异水宫的时候,因着那缕魂魄她违背了他的命令,他留给她的教训,毁了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他有舍不得,就只好在耳边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了。
“要是上一回也这般聪明不就好了,哪里会吃这么多苦。”
蓝鸢眼眸低垂,又恢复如初,没有说话。泗水松开手,蓝鸢又站回他身旁,再有一刻钟,便是月圆之时。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百鬼夜行的好日子。
泗水摸着自己的手指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漂亮得异乎常人。
泗水稍稍抬手就将肖季莲身上的枷锁去了,黑雾将肖季莲卷到了泗水座前,然后又重重扔下。
肖季莲揉着自己的屁股,皱着脸,“哎呦——”一声,昭示着自己的痛苦。
泗水看着她这般毫无形象,呵笑一声,“你既然能逃,为何不跑?”
肖季莲利索地站起来,也笑道:“尊主开什么玩笑,我要是能跑早就溜了。”
泗水看着她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嘴角浅浅勾起,“你该学学蓝鸢,在我这儿撒谎可没有什么好结果。”
肖季莲立马看向旁边的蓝鸢,蓝鸢依旧是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他对月欣赏着自己的手指,洁白如玉,这双手可是他花费了不少心力保养的,果真是不错。
“我探过你的气息了,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不是人。”
肖季莲没放在心上,觉得这人有病,她不是人还能是什么?可待他下一句,肖季莲却是一愣。
“不过我也探不出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泗水把自己的眼光从手指上收回,看向肖季莲。
“因为你没有心。”
加上句号也才七个字,可就是这七个字从那以后毁了肖季莲的一辈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纷纷看向肖季莲。
蓝鸢眨了一下眼,仍旧是冷漠的姿态,万事不管。
榆木看着肖季莲,没有出声。
玉冬来闻此言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上一回肖季莲昏睡之时,他给肖季莲输送法力的时候就发现意外了。
肖季莲一愣,看着众人惊诧的眼光,这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没有心还活着,还活得这么健康、活蹦乱跳,便是神仙魔怪通通都不行。
这是在放他妈的什么狗屁,她没有心,这个不人不妖的东西才没有心吧。
肖季莲嘲讽地看着泗水,“鄙人愚钝,听不懂尊主再说什么?”
泗水瞧她冷脸了,笑得柔和,“蓝鸢没有之前没告诉你吗?以她的本事探出这件事不难吧?”
泗水看着旁边的女子,巧笑嫣然,比女子还美得妖冶诱惑。明明是怨恨之妖,身上该是充满了怨恨的腐臭之气,可他作为一个男子,偏偏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肖季莲再次看向蓝鸢,这一次蓝鸢眨了一下眼睛,可也就是如此罢了。她看回泗水,讥笑道:“尊主是闲来无事,拿我取乐吧?你的右护法可都被你吓得不敢说话了。”
泗水不恼,睨了一眼站得像雕塑的蓝鸢,笑道:“她向来如此,脾气比我都大。”
肖季莲瞧着他如花面容,心中却是冰凉一片,她没有兴趣再和他浪费时间了。
肖季莲直奔主题,“你放开我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泗水不慌不忙,站起身,绕着她走一圈,对她的根骨啧啧称奇,低声耳语:“我可以放了你,我也可以放过你的同伴……还有这许多事,我都可以帮你做。”
肖季莲杏眼微眯,“你想要什么?”
泗水浅浅笑一声,又坐回石椅之上,“我要你留在这即冀山。”泗水见她投来不解的目光,低头哂笑,“我就是想你陪着蓝鸢,别让她整天没事就往外跑了。”
闻言,肖季莲不知道是自己脑子坏了而是耳朵坏了,他留下自己就是为了让她给蓝鸢作伴?好没有道理的理由。
突然旁边的魔怪往中间的篝火又添了不少柴火,火光冲天,黑烟在黑夜里张扬。
泗水看向她,胸有成竹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子时一到,你可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肖季莲看着他突然也大笑起来,这一大笑,将泗水都整蒙了,小姑娘莫不是疯了?
肖季莲看向泗水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我为何要反悔,我又为何要选择?我不是人又如何?我没有心又怎么样?你一个不男不女的臭妖怪!我就是不选,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她看见泗水的脸越来越黑,心中畅快,继续口吐芬芳:“明明是个恶臭的怨恨之妖偏偏要披着一副美艳的人皮!不如你告诉告诉我们大家,你这副人皮是何处做的,我也去换一副,好像你一样不要脸地乱勾引人!”
肖季莲还觉得不过瘾,“你瞧瞧你就是披上了人皮又如何,不还是留不住你想要的人的心。啧啧——真是可怜啊!”
她叉着腰站在篝火之前,气焰嚣张像极了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在场之人便是蓝鸢也是一震,从未有过人敢对泗水如此不敬,更没人敢对泗水的置喙,人人都知道那是泗水的死穴,肖季莲如此做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江溟在泗水身后微微勾起嘴角,眼中暗波流动。
肖季莲还在唾沫横飞,下一瞬便被泗水的黑雾化鞭抽飞,“嘭——”的一声撞在远处的石柱之上,尘土飞扬。
她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疼得移位了。“啊——”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胸口,痛吟出声。
肖季莲吐出一口血,靠着柱子爬起来,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呸——”的一声,又笑得张狂,“你生气了,呵——怎么,你都做得,别人还说不得了!”
蓝鸢看见泗水双手青筋暴露,他最是爱护自己这双手,绝不会让它有如此丑态。蓝鸢知晓他这下是真的动怒起杀心了。
蓝鸢立马跪在泗水面前,“尊主,她不知那是你的忌讳,这才说错了话,还望尊主不要怪罪。”
肖季莲整个人看起来惨兮兮的,可她偏偏还在笑,她听见蓝鸢为她求情,往前摇摇晃晃地走两步,大声道:“你错了,我知道那是他的死穴!他就是一个人见人恨的丑八怪,还偏偏要选这么漂亮的一张人皮。真是人有多大胆,就心有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蓝鸢大慌,朝她怒吼,“你闭嘴!”
泗水站起身,眼里黑雾弥漫,“你找死!”
肖季莲丝毫不畏惧,还在不停地挑衅他,“我说你是这世间最丑的魔怪了,明明是聚集了这世间所有的丑态,偏要用这般容颜来伪装和粉饰,你可真是可怜啊!”
泗水的黑鞭将肖季莲卷起,她身体腾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肖季莲挣扎在空中,依旧不求饶,若不是呼吸不过来,只怕她还要再骂。
蓝鸢抓住泗水的衣摆,“求尊主放过她。”
泗水一脚踢开她,“你知道的,上一个敢置喙我容貌的人已经不知轮回了多久了。”
“尊主!”蓝鸢捏紧了手指,想再求情却听泗水道:“你若是再敢求情,我现在就杀了她。”
蓝鸢闭上了嘴。
场上的篝火噼里啪啦响了一声,火光摇曳。
旁边久未出声的江溟开口了,“尊主,时辰到了。”
泗水冷哼一声,收回黑鞭,肖季莲“扑通”一声砸在地上,是人都知道有多疼。
被捆在柱子上的几人纷纷叫喊她的名字,可是肖季莲趴在地上,呻吟半天也爬不起来。
泗水抬头望月,月已中空,群星围绕。
可不多时,天空便被黑雾弥漫,他嘴角扯出一抹笑,中元鬼节,阴气最盛。
这最后一次以人的魂魄为媒介吸食月魂,便可助他魔功大成,到时候不仅体内的暗伤可愈功力大增,便是这个愚蠢的人类所说的皮囊他也不必再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护了,那岌岌可危的结界也不过是举手之事。
泗水右手以魔气作料,燃起暗火,“玄冥,当日之仇,我说过我一定会报的,你等着吧,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了。”
暗火汇聚在篝火之中,然后散开至石柱上的人以及倒在地上的肖季莲。
他感受着异族人的魂灵之力,体内感受甚好。左手聚起魔气,直冲明月,黑雾蔽天,将这最后一丝的月光都遮蔽了干净。
百鬼倾巢而出,魔气如此旺盛,更是便于他们夜行,周边响起不明觉厉的恶鬼之声,昭示着他们的兴奋与激动。
肖季莲觉得自己的魂魄都快被撕裂了,这样的感觉痛苦却又无比熟悉,就好像她曾切身经历过一样。
“啊——”
肖季莲闭上眼,心中暗骂:“江溟!你大爷的,还不动手,我就真的死了!”
身体的法力和能量在一点点的流逝,久到肖季莲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久到她慢慢陷入沉睡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姑娘日日在佛前打瞌睡,百无聊赖地听着佛祖讲佛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肖季莲想那样的日子还真是无聊啊。
“咳——”
肖季莲在梦中听见一声吐血的声音,身上汲取能量的魔气也松开了,她躺在地上,心想江溟这个蠢货总算是抓住了机会。
肖季莲睁开眼,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泗水身前插着一把剑,虽隔得远,可她一眼就辨认出来了,那是玄铁剑,是她肖家的镇族之宝。
她嗤笑一声,就知道江溟这人肯定还留有后手,没想到父亲居然把这把剑都借给他了。
泗水看着胸口贯穿的剑,回头看向江溟,有一瞬间的震怒,又带着讥讽,“你比你父亲强多了,我还以为你也要卑躬屈膝一辈子,到死都不敢反抗呢。”
江溟将剑再捅进去几分,怒道:“那你就去给我父亲陪葬吧!”
泗水看着他摇摇头,“时机选得不错,这把剑也不错,可惜了,人太蠢。”
下一瞬,江溟便被掀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只见泗水将剑从自己胸口拔出来,若是常人早就该流血身亡了,可是泗水却一点血迹都没有。他右手聚拢魔气,汇聚在心间。眨眼之间,那窟窿便被填补了。
江溟爬起来,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不可能,这是玄铁之剑,可杀人杀神杀魔。你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若是玄铁剑伤不了他,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法器可杀他?
肖季莲也是大惊,玄铁剑下本该魂飞魄散,他却还能谈笑风生,这怎么可能。
泗水看着他,笑了,“是玄铁之剑没错,杀神杀魔也没错。”
“那你……”
只见方才还在说话的人此刻却如雕像一般立着不动了,只听见身后传来嘲讽的声音,“可谁说你刺中我了。”
泗水一身黑袍,眉尾高挑,从殿中走出,然后轻而易举地从那立着的雕像手中拿起那把玄铁剑,仔细端详,还评价道:“这玄铁剑锻造得不错。”
纹理分明,带有刚硬之气,不会被任何东西压制了剑身的气息,可见锻造此剑的人绝对是个中好手。
肖季莲看着那个笑得不要脸的人,心中暗骂,分身术!想不到从前只在古书上见过的东西,现在有幸亲眼得见,真是开眼了。
在场魔怪见江溟造反早就将人团团围起了,肖季莲趁此机会,赶紧把同伙都解开。晕的晕,无力的无力,肖季莲也只能是带着他们静观其变了。
“你……你耍我!”江溟大怒。
泗水唇角微勾,“就是想看看你这条狗能有多大能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剑锋一转,直指江溟,“你刺我一剑我不死,就是不知道我刺你一剑,你会不会死了。”
江溟一声怒吼,“你早就知道我有异心却还是把我留在身边,泗水,你竟如此看不起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问这么蠢的话题。”泗水啧啧嘴,无奈道:“我被困在即冀山无聊了这么多年,说到底你娘也是居功至伟,你作为她的儿子,我怎么能不好好和你戏耍一番呢?”
江溟气急,双手鳞甲遍布,坚硬如铁,他冷声道:“那我们今日就好好来清算清算这笔账!我要你为我爹娘的死付出代价!”
江溟一个走势便到了泗水身前,一个转身一手铁爪,气势凌厉,狂风骤起,篝火摇曳。
泗水侧身避过,拿江溟带来的剑挡住了他的进攻再发起反击,二人你来我去竟是斗争了好几个回合。
蓝鸢等人都后退几步,将场中心留给这二人。
肖季莲可没这么多兴趣欣赏他们的风姿。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又岂是他们这些外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的。这番恩怨,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她着手渡气给周边的人,一番渡气之后,肖季莲收势,她尚有些气息不匀,想不到短短片刻之内,众人便被吸取这么多精气,他们还是修炼法术之人,若是普通人,这片刻便是命丧黄泉。
这个泗水不能留,此人若是出世,必将生灵涂炭。
肖季莲平复自己的气息,睁眼开着场内有来有往的二人。
较之而言,泗水的身姿明显更加游刃有余,若说一开始江溟拼尽蛮力还可以和他斗个平手,那么这几个来回之后,江溟已是明显落于下风了。虽还能躲过他的攻击,可是已是吃力无比,堪堪避过而已。
肖季莲手指蜷曲,今日一定要把泗水困在这即冀山,决不能让他出来。
鳞甲和玄铁剑交锋,发出“呲——”刺耳的声音,江溟一时不察被他一掌拍出几丈之外。他吐出一口黑血,法力大伤,手上的鳞甲连原形都维持不住,开始若隐若现。
肖季莲看着他踉跄着爬起身,还不服输,瞧着架势是要殊死一搏了。
她转身对着已经过来的阳青桉,急忙道:“阳青桉,今日你若是成功护住他们几人,待出去之后,我便告诉你,你要寻的人的下落。”
阳青桉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知道他的下落?”
“若能安然无恙出去,我必定将我所知悉数告知于你。可是现在,你先带他们走。”肖季莲看着场上难舍难分,心急道。
“你想干什么?”阳青桉不放开她的手,问:“元笙还没救出来,你不能去冒险。”
肖季莲管不了这么多了,若是现在不上去补上一刀,等泗水收拾了江溟,肯定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我向你保证程元笙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先带着他们出去,就原路返回,玄铁剑出,我肖家必定来人了,若是运气好,你们在出山的归程中或许还能遇见。”
肖季莲取下已经暗淡的玲珑引交给阳青桉,“遇见了肖家人叫他们一起走,拿着这个,肖家不会为难你们的。出去了就不要再回头。”
肖季莲见他还不愿意放开自己,道:“这个泗水是怨恨之妖,我不能放他出去,他若出世,必将大乱。我自己会有办法回来的,不必担心。”
她再一用力,这下才甩开了阳青桉的手,便摸索着朝着那还在打斗的两人靠去。
阳青桉无奈,他们几人现在便是留下,也只会给她添麻烦,他捏着手里的玲珑引,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你到底还瞒着我们多少事情。”
玉冬来已经幽幽转醒,可是身体尚虚弱,便只能一同看着肖季莲离去的背影。
他深知现下局面不是任性之时,便与阳青桉一同扶起还在昏迷的江景之和阳青栎出去。
等他转身想叫榆木之时,却发现方才还闭眼倒在地上的人此刻已经跟在肖季莲身后到了战场中心了。
阳青桉也见到这一幕了,只能无奈道:“我们先走吧。”
周边的魔怪早就被那一场打斗吸引走了,还沉迷在尊主暴打左护法的威风之中,不断欢呼。
江溟又一次被击落在地,额角,右肩都在流血,左手都抬不起来了,可偏偏还在挣扎着要起来,肖季莲站在蓝鸢旁边,忍不住称赞道:“真是一条好汉。”
蓝鸢转头睨了她一眼,凉凉道:“他和你一样,从来都不是会轻易认输之人。”
肖季莲冷哼一声,他们才不一样呢,她才不是会这般死扛挨揍之人。
明明都站不起来了,可江溟竟然还是瘸着腿站起来了,便是泗水也为他的骨气震惊,泗水道:“你倒是条硬骨头,留你这么多年,没磨去你的心性,挨揍这么久也没学会求饶。”
江溟呸出一口血水,冷笑一声,“你这样软绵绵的拳头打在身上和挠痒痒似的,我怎么会求饶呢。”
“是嘛?”泗水将手中的剑横放,瞧着这发亮的剑锋,他怜惜名剑,还未让上面沾染过一点血腥,“都说玄铁之剑是当年仙魔大战落下的神器被毁坠落人间的残缺之物,后经凡人打造,竟然成了可杀人弑神诛魔的利器,那我今日就要拿你试试这剑,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泗水眼波流转,带上了一丝戾气。他耍了这么久也累了,该结束了。
江溟闻言,啐他一口,“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只见他嘶吼一声,浑身人皮褪去,竟是变成一条苍天巨蟒。
巨蟒浑身发黑透亮,只可惜上面有的地方鲜血淋漓,看来方才他受了不少伤。蛇信子“嘶嘶——”的响,肖季莲心里有些发毛,她想,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谁又不是作恶多端了,恶犬相咬,除去谁都是一桩好事。她巴不得他们混战,这样她才有机会偷袭。
泗水这样的人物,她可没兴趣与他正面交锋,若是能偷袭致命,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看着场上还有这么多魔怪,肖季莲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渺茫,罢了罢了,今日就是拼了命也是要阻止他出去祸害世人的。
巨蟒挺起身躯,一时间看着众人都如蝼蚁一般渺小,肖季莲连听他说话也觉得震耳欲聋了许多。
“泗水,你今日与我酣战至此时,早已错过了魔功大成的最好时机了!哈哈哈——”
“你怎么这般愚蠢,亏我还把你放在身边这么久,你与我交战至此时,难道还没发现,我今日不曾饮酒吗?”泗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江溟心中一震,“你什么意思?”
在泗水眼里,江溟已是将死之人,告诉他也无妨,“谁说我的魔功就一定要七月十五的月圆之夜了?我的魔功早已大成,暗伤已好,现在不过是陪你玩玩而已。”
“你!——”
“月圆之夜不过是个幌子,就是想看看你能忍到几时而已,想不到你也是个能忍的。”
泗水黑雾腾飞,与巨蟒的绿眸同一高度对视,“花了不少时间提升这一身的法力吧?从前多清高的人,宁死也不愿入魔,如今不还是去了那半人之身?如何,还是发现只有为魔,这法力才能提升得如此之快、能与我一搏,不是吗?”
肖季莲闻言,忍不住唾弃,这个泗水真是个坏胚子,从底子里就是个坏的,竟然为了戏耍一个人,如此煞费心机。真是无聊!
“啊——”
巨蟒倍感羞耻,撕心裂肺地吼出来,狂风卷起,低等魔怪如何受得住这冲击,早被击飞在地。
肖季莲若不是躲在蓝鸢身后,只怕也会狂风带走。
可泗水还在空中,衣袖遮面,被毁了发型,待风止,他冷声道:“你们一家人真是浪费了我不少时间,陪你玩了这么久,也该结束了。”
只见他将剑腾空,一撤手,衣袖翻飞,接连复制出无数把玄铁剑,直指江溟,肖季莲心中叹道,终究是要结束了。
江溟也死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竟不躲不避,用尽最后力气,趁他还未出剑之前,蛇尾横摆,朝泗水袭去。
泗水一跃,到了他的斜上方,手临空一指,念:“杀!”
幻化出来的玄铁之剑就像是无数有了自己意识的剑雨一样,竟是把把不虚发,皆中在江溟的蛇身之上。
痛苦的嘶鸣之声不绝,可那些剑一入蛇身之后留下血窟窿就消失不见了,而江溟早已鲜血淋漓地跌落在地,维持不住巨蟒身形了。
泗水临空,身前还有那最后一把玄铁之剑,前面的全不过是虚幻,却已是痛彻心扉,这一把真实的玄铁之剑落下,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身死形灭。
肖季莲看着江溟的惨状,不忍直视,她闭上眼,等待着这最后的结局。
玄铁剑落,剑风侵袭,便是肖季莲也能感受到那死亡的气息,直到闭眼几秒之后,一声痛苦的巨吼嘶叫传来,她才发现事情有异,只见江溟挣扎着爬起来接住倒在怀里的人,然后抱着身前的人哀嚎痛哭。
泗水落地,冷眼看着这一场生离死别。
肖季莲大惊,那不是……消失许久的阳青夜吗?
江溟浑身是血,早就染红了自己,他抱着身后插着剑的阳青夜,一不小心也染红了他的衣裳。他不敢抱得太紧,也不敢碰到阳青夜胸口贯穿的玄铁剑。
泪水滑落眼旁,肖季莲也是大惊,中玄铁剑者没有人能存活。阳青夜必死无疑。
“师兄,师兄!”
江溟哭着抹去阳青夜嘴角渗出来的鲜血,“师兄!”
阳青夜咳一声,又涌出一大口血,这些江溟根本擦不干净了,血留得到处都是,脖子里,衣服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当年,我为你种下同枝蛊就是想为你分担这些痛苦,只是很可惜,你心里的疼痛我从来都帮不了你。”
“不是的,不是的!”江溟止不住他嘴角直流的血,他大喊:“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我不是把你送走了吗?你为什么要回来!”
“是师兄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却无法为你排忧解难,是……我这个师兄不够格。”阳青夜的气息不匀,话语断断续续。
“啊——”江溟快疯了,“是我错了,师兄,是我错了!”
“是我未经你的允许擅自种下同枝蛊,你放心我死后同枝蛊就会消失了,你便不用再担忧自己的性命了。”
阳青夜安慰他,抬起颤抖的手,替他擦去眼泪。
“元笙我已让彦升接回去了,我知道是你用续命丹,为她吊着这口气的,是师兄该谢谢你的。”
“……”江溟抱着他闷声哭泣,说不出话来。
“不哭,冥江不哭,是你护住我这么多年,也该到师兄保护你的时候了。”
“师兄……”江溟靠近这他的脸,已经快听不清他的话语了,两个人身上的血早就融在了一起,看不出你我。
“冥江……不哭……”
江溟抱紧他的身子,死死靠着他的额头,到底年岁大了,阳青夜额上的皱纹深了,从前多爱美的俊俏郎,如今也会允许自己有皱纹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一次的十年之约大会上,还是更早?江溟抱紧了这不动弹的身子,低声痛哭。
肖季莲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若说恶,江溟无疑是一个伤了这诸多人性命的恶人,可这样一个人死到临头,竟然也有人愿为他付出生命。
玄铁剑下,尸身化水。
直到玄铁剑躺在一滩血水中时,哭声渐弱了。
江溟捡起这把玄铁剑,手指鲜红,染上了他师兄的血,鲜血滴落在地上,他的眼有些干涩,嗓子也有些哑,他踉踉跄跄爬起来,冷眼看着泗水,又环视这周围一圈,突然大笑。
笑声像是泣血,带着凄厉,一时间周边魔怪恶鬼都不敢近身,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泗水!你以为是你戏耍了我,殊不知我又何尝不是戏耍了你!”
泗水眼眸微眯,目露阴光,可是江溟丝毫不惧,他张扬道:“这些年我送给你吸食的人如何?是不是味道特别好?啊?哈哈哈哈——”
“你做了什么手脚?”
泗水一开始用他送来的人也曾有过怀疑,可是用过之后并未有任何异常,也就不再疑心。
他当时还以为他不敢在这些东西上面做手脚,轻而易举就能被查出来,如此低劣的手段,江溟还不是这般愚钝这人。想不到如今酿下了大祸。
江溟笑得发狂,“哈哈哈哈——”
“想不到你泗水嚣张了这么久的人,今日也有恐慌的时候,哈哈哈——”
“说!”泗水左手一挥,黑鞭缠住了他的脖子,勒得他几尽窒息。
江溟眼角都笑出了泪,玄铁剑一挥,砍断了那黑鞭,他以剑杵地,支撑着自己站着。
“告诉你又何妨?所有送给你的贡品,都是我用父亲的蛇胆淬炼过的,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蛇毒,蛇毒溃烂肌肤,可你却察觉不出来,因为你这身皮都是别人的,溃烂于你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你当然不会让人看见,更不会让人知道,你只会更用心地呵护维持……哈哈哈——”
“这蛇毒只有我父亲的蛇胆可解,可我父亲已经死了,你身上的毒……无解!”
江溟笑得猖狂,让本不忧心的泗水都开始皱眉。
泗水眼角猩红,一闪而过,掐住江溟的脖子,江溟见他动怒,更加确定自己所言是正确的,泗水定然是私下看见了更加容易溃烂的身体……哈哈哈……
江溟掰着他的手指,还不认输道:“你不是最喜欢这身皮吗?很快,他们就会越来越溃烂,越来越丑陋。戴了这么多年,你也舍不得吧?哈哈哈——你该去何处再找一身这么合适的皮啊?”
江溟纵是是身家性命都被握在别人手里,依旧是嘴上不认输,一定是要刺痛泗水才肯善罢甘休。
这蛇毒对于满身都是怨毒的泗水来说伤不了了根本,可是对一个如此在意自己容貌的人来说,坏了这身皮也足够恶心他许久了。
“你找死!”泗水果然被激怒了,他聚起江溟的身体一甩,便将他砸中了篝火堆。火把火星四溅,江溟被燃着了衣服,然后烧着了身体,可他偏偏不喊疼也不求饶。
他从火堆中支起上半身,满身是火,火光中已看不清面容。
可是肖季莲看着他最后投来的目光却觉得通体发寒,只听见他最后高喊:“泗水,你不是想知道无心阵的有缘人到底是谁吗?不如我来告诉你,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泗水看见他渐渐被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凤眸微眯,火中传来这最后一句话,“便是你说的那无心之人。哈哈哈——你的右护法也不见得有多么忠心于你,便是找到了有缘人也不曾告诉你啊!哈哈哈——”
泗水转身看着蓝鸢和肖季莲,眼里冒着鬼火,他伸手,肖季莲一瞬都觉得自己要死在原地了,可蓝鸢还是挺直了脊背与他对视。
最后只见他手上的魔气击中了那篝火,火势一下大增,犹如巨龙,瞬间吞没了里面凄厉又惨绝的笑声。
江溟在大伙吞没的最后一秒钟,倒地闭上了眼。这个世界就留给你们这些人去恶虎相争了,他要和师兄团聚了,天堂也好,地狱也罢,中了同枝蛊的人,终归还是要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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