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之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红了眼,他扭转头,怕被长老看见,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知道,就像他看见仇人就在眼前可就是杀不了一样。
江溟看见他的动作,苦笑一声,继续道:“阳青夜的大哥阳青宵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性子,不,应该说他们两兄弟都是如此。要不然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然而,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十年之约大会过去之后,各大世家子弟都回去了。阳青夜也继承了阳氏家主之位。”
江景之静静地听着,等待江溟接下来的话语,他知道故事不会就此结局,若是会,也不会有今日局面了。
“你可知阳青夜为什么还要继任家主?”屋里昏黄的烛光闪烁了一下,“因为只有家主才有资格每年见一次被关在神女殿的神女。”
江溟无限感慨:“若是他能忍受就此与元莺隔墙相望,也许做一对心上的夫妻也未尝不可。可这般煎熬本就是他不该忍受的,他的性子又如何接受得了。”
若是莺姐姐早一些答应嫁给他,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了。若是……哪有那么多若是……江溟嘲笑一声,倍感无奈。
“第三年神女向家主汇报神鸟事宜的时候,他们犯下了滔天大错。一个半月后,神鸟的法力有所下降,叫神女殿的侍女发现了,便去查找原因,最后发现,神鸟不再喝神女的血,甚至还打翻了食盆。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神女不洁。”
“阳氏的长老命祭司彻查此事,而神女接触过的男子一只手就数出来,一下就被查出是阳青夜。在阳氏这可是大罪。阳青夜被质问此事之时,也不否认。身为家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被废除了所有修为,若不是老家主求情,只怕是命都不保。最后被逐出安离,永世不得踏足。”
“而元莺也不再是神女,她本当以死谢罪,后被安离的大族程家旭以不再继任祭司之位为交换,留下一命,最后下嫁到程家,只是此生这二人及其子嗣永远只能是安离地位最卑贱的人。人人可欺,人人可轻贱。”
而这程家旭本是阳青夜的妹妹阳映的丈夫,与这二人也是挚交,只可惜阳映在嫁给他两年之后留下了一个男娃娃便难产离世了。
“而这二人八个多月后早产了一名女婴,便是今日的程元笙。”这女娃娃从前也是吃尽了苦头,最后还是走了她父母的老路。
故事到这里勉强可以算是结局了。
江溟不再多言。
江景之自方才听他讲起便没再说过话。
江溟问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景之捏紧了自己的座椅,“长老为何会知道这后边许多事?我父亲……可知道这些事情?”
江溟笑了笑,“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他父亲如此,你父亲也是如此。你当真以为你父母不知道是江/青也就是阳青夜吗?你又瞧瞧这许多年,阳青夜是否真的对你和你妹妹下过杀手?若不是你主动去招惹他他这般高傲的人何时将你们放在过眼里?”
“父亲竟是知道他的身份?”
江溟捏捏自己的右腿,低垂了些头,叹息一声,“我随你父亲回到江家之后,本以为此事会就此终结,可直到师父写信给我,告知所有事情的原委,我才知道发生了这许多事,师父最后请我收留他,保他一世平安。只可惜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易了容被你父亲带回来了。”
“我与你父亲谈过他的事情,可你父亲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了,当年开幕大典之后,阳青夜与元莺被迫分离的痛苦他一幕幕都看在眼里,所以离开阳氏之后,他一直关注着他二人,见他沦落至此,便将他带回来了。所以,后来你父亲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都不曾揭穿过。便是你父亲临死之际,为保你兄妹二人,连举荐他做家主这种要求都答应了。”
江溟还记得江流溪身死之时的释然,阳青夜恶毒地提出让他一个外人做家主之位,算是江流溪的补偿之时,江流溪还是笑着应下的。这些年阳青夜不愧是阳家培养做家主的好苗子,江氏的繁荣肉眼可见。
“话我言尽于此,若你听完,你还想杀他,我不拦你。”江溟低咳了一声,“彦升,送客。”
“是。”
江景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房间的,他只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块行尸走肉一样。
他原以为自己该报仇的,可是最后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他们才是因为自己生生被拆散的有情人,若是元莺不扶母亲,又怎么受伤流血被逼当神女,可或许也就没了他。说到底这世间最没有资格向阳青夜寻仇的人就是他了。
他坚守了十几年的信念成了一个笑话,就在此刻轰然崩塌。
末了,他发现自己不仅不能报仇,竟还是让这一切发生的□□。
他又想起了消失不见的程元笙,若是再见到她,他又该如何面对?
江景之走后,夜溟院依旧灯火未灭。
“彦升,你说我这么做是对是错?”
“长老已经尽了自己该尽的力了。”
“是啊,尽力了。”江溟握着自己的手,等来等去,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彦升,你也走吧。”
“长老,我不走。”彦升跪在地上。
“不走,便是留下来做无谓的牺牲品,何必呢?你还年轻,跟了我这许多年,为难你了。”
“长老!”
“彦升,许多事都瞒不住了,我也该有我的使命了,你若留下,只会让我去得都不安宁。”
“可是,长老!”彦升眼角含泪,他知道江溟要去做什么,可是他不愿意让长老去那个地方。
“走吧,来日在我坟头记得上炷香。做错了事就是该受到惩罚的。师父是如此教我,如今我也这么教你。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死在你手里,便是再好不过了。”江溟像是在交代自己的遗言一样。
“长老,我不想去,不想。”
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你,错了又如何,错便错了吧,这世间从不给人活路,明明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却要背负这么多东西,染上满手的鲜血,这世间又何时善待过你。
彦升跪在地上,眼泪滴在了江溟拖地的白裘之上,留下了水印。
“乖。”
彦升没有看见江溟是怎么出手的,可是等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已经出了随安城。他朝着夜溟院的方向,流着泪磕了三个响头,最后还是流着泪朝着尸胡山去了。
江溟在画面中看着他流泪离开的委屈模样,觉得心疼极了。肖兄就劳烦你替我照顾好他了。
江家二长老素不出门,也不交友,孤僻至极。少有人知他原与尸胡山季阳肖氏肖延亮是表兄弟。他们的母亲同出江氏旁支,只可惜,如今两个人,一个活得光明正大,另一个却是遮遮掩掩过了一辈子。
江溟掀开白裘,站起身,走出夜溟院,右脚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脚步还挺快。
一眨眼,江溟便来到了即冀山,他站在石碑前,抚摸着上面的字。这块碑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本不过是块木板插在此处。是他的母亲用命刻下了字,让那些魔物不能肆意出入。
只是十几年前阳青夜一夕之间术法高涨,他就知道这里布下的结界快撑不住了。
江溟闭上眼抚摸着那清秀的字迹,再睁开眼身上已是一身黑衣还带着鳞甲,浑身冒着黑气,面色凌厉。
他一脚踏入了边界,消失在了空地上。
江溟出现在异水宫的时候,泗水还在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一看眼前出现了人影挡住了光线,“谁啊?”
江溟看着他不说话。
泗水把酒壶一扔,坐直身子来。一挥袖,酒气顷刻散尽。
他睁着清明的眼眸,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笑道:“原来是左护法啊。”泗水看着这个半人半魔的东西,要不是看在他父亲为他鞠躬尽瘁的份上,就凭他母亲的所作所为,他就够死一万次了。
泗水斜靠在主座上,“左护法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永远都不会再踏足我即冀山半步吗?”
“属下当初年少轻狂,不知礼数,还望尊主恕罪。”江溟跪在地上,低头。
泗水用鼻子哼一声,表示不屑,“算了,看在你这些年付出不少的份上,本座就饶你一命。”泗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说说吧,回来做什么?”
“阳青夜离开了随安,日后怕是不能再为尊主做事了。”
“你放走的?”
“是。”
“哼,算了。”
他的真身出不了这即冀山,走了就走了吧,一个小喽啰掀不起什么浪花。本就是看中他满身的怨气,这些年能给的怨气越来越少,有什么用。
泗水一想到阳青夜杀个人借用了他的右护法还搞得人尽皆知,就对他没兴趣了。连做点小事都办不好的蠢货留着也是生气。
“还有一事,属下暴露了,日后恐不能为尊主再提供祭品了。”
泗水手一挥,把旁边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没了随安江氏的人,就不会找别的地方的吗?如此不知变通,当初你父亲可不是你这样的蠢货。”
“尊主息怒。”
江溟话语里没有多余的感情,东西砸在了身上也毫无反应。
“我告诉你,本座的嗜血大法现在真是关键的时候,你要是找不到人给我供血,我就拿你开刀。”
泗水指着他怒道,转而又调笑,“江溟,你是下不去手了还是怎么样?怎么,现在觉得自己手脏了,想像你父亲一样给我来个金盆洗手,过普通人的平凡日子?”
“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泗水一脚就将江溟踢翻在地,踩在他的腹部,“你看看,就算是你父亲,本座饶他一命,他又活了多久,最后不还是死在了你母亲手里。你还不如跟着本座好好修炼,说不定日后本座就心慈手软,也放你一马。”
“属下不敢。”
“哼——不敢,不敢就给我回去,继续送人进来,若不是你那个该死的娘拿魂魄设下结界,本座还需要你这个半人半魔的东西,江溟你也就这么点儿用了。若是这点作用都没有了,你就等着去见你那个该死的娘吧。”泗水一转身又坐回了主座上,“滚。”
“属下告退。”
江溟从地上爬起来,面上毫无波澜,退出去。
他站在大殿之前,看着前面宽阔的空地上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那些都是他一手送进来的,再过几日又会换一批。而他们被吸食了所有的精气和修为之后,会被扔到西南边的一座小山谷里,那里白骨皑皑,早已堆积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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