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大伯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刘继水和母亲正守着伯妈做的一桌晚饭,默默无语。
伯妈也只是坐在那里,低头沉思着什么。
等兄弟俩有说有笑的进屋后,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一样,只字不提,只是简单的招呼大家吃饭而已。
餐桌上的人也仿佛有默契般,谁也没有再提中午发生的不愉快。
刘继水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奇怪,但也仅此而已了。
饭后,父亲与大伯摆弄起那支枪来。只见父亲熟练地将子弹上膛,将枪递给了大伯。
“大哥,记得平时枪口别冲着人,不然走火了可就麻烦了。”
“兄弟这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成。那大哥你也试试这枪的操作,赶明过几天咱们去外面具体试试,这枪啊,不练心里还是没准的。”
“那要不就明天,去咱家果园那。那里方便,平时也没人。”
“妥了,那就明天去吧。”
“刚好,入秋果子成熟了,咱们一家子去那边玩一天,也不错。你时间还方便吧?”
“嗯?我这没什么问题。我这一跑,估计这一阵大城市会有人盯着,得先在外面避避风头,所以距离原定的接头时间还有富裕。不然我也不会在大哥您赖着不走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多在我这住两天也不碍的,这个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大伯放下枪,端起茶碗来,呷了口茶。
“世枫啊,就是有一点我闹不明白”
“哦?大哥,您说。”
“你说你好好的将官不当,跑去西边延安那种苦地方,干什么呢?你又不是那种不敢上战场,贪生怕死的人我记得你在军队里,混的还不错啊。”
“唉大哥,这就说来话长了。”
“但说无妨,今晚咱们好好聊聊。”
父亲拿过大伯的烟袋,给自己塞了一锅,点上,缓缓地抽了起来,很快被烟丝呛的连连咳嗽,甚至流起了眼泪。
刘继水想起来,父亲似乎平时很少抽烟,即使吸烟,也是那种卷烟,而不是这样粗大的烟袋。
“唉大哥,那地方没法待了。”父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党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党国了”
“此话怎讲?”
“现在,党国队伍内部,内斗太严重太严重了。团体,搞裙带关系,一派乌烟瘴气。大哥,你知道兄弟我是个什么性格。我在那待得实在是难受。”
“可是,这可以忍忍嘛何必”
“大哥,您是有所不知啊。要说一般的地方,搞团体就算了,我独善其身也能守着一亩三分地,发不了大财,起码饿不死。但是,军中可都是脑袋别在腰带上玩命的,在这里,走错一步,这命可能就丢了。像我这样,不攀关系,无门无派的喽啰,用的着你的时候,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用不着你,哈,能给你发配个闲职,让你安心养老就算不错了。最后被秋后算账的那多了去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就是拿你当炮灰使!”
“”
“你还别说,就军统和中统那帮孙子,还经常打得跟热窑似的,更别提军中林立的各种山头了。”
大伯把父亲手中的烟袋拿了过来,自己也吸了一口,咂了咂嘴。
“那那咱们索性不干了,你回家,就在这,咱们家还有产业,足够养活咱们兄弟俩两家的。”
“”
“世枫,我说真的。外面世道不太平,能平平安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家里产业怎么也有你一半,咱们兄弟俩好好把这个家弄起来,这不比在外面刀口舔血,提心吊胆强嘛?”
“大哥,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啊。”父亲叹了口气:“但是,没法子啊。”
“为何?”
“大哥,在十四年前,有一批国民党员,被借口‘清理’掉了,不知大哥你听没听过。”
“”
“好在那时我还年轻,逃过这一劫。但是,那个场景我永远也忘不掉。”
“”
“嗐不谈了,不谈了。现在是敏感时期,谈多了,我怕连累大哥你们一家。”父亲拿过烟袋,又猛地吸了一口,浓厚的烟雾缓缓喷出。看来他已经习惯了旱烟的味道。
兄弟俩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流吸着。
突然,父亲话锋一转,问到:“大哥,你说,怎么才能打胜仗呢?”
“正义之师,天下大义,师出有名?”
“不对。”
“同仇敌忾,上下一心?”
“也不对。”
“那装备精良,物资充沛?”
“有作用,但不是关键。”
“那总不能是人数吧?”
“当然不是了。”
父亲伸出一根手指,神秘的指了指那个一直未打开的箱子。
“打赢的关键,在于情报——决胜千里,料敌于先。”
“”
大伯听到后,陷入了沉思,显然,他想到了什么。
“所以,世枫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去了?”
“”父亲沉默着接过大伯的烟袋,又吸了一口,缓缓说道:“大哥,我枪杆子握了半辈子了,这锄头恐怕是握不下了”
“”大伯听到父亲这话,长叹一声:“唉好吧。你子,从到大这脾气就没怎么变过,也罢,你就继续闯去吧。打起仗来,多加心啊,战场上那子弹可不长眼。”
“大哥,你放心。富贵由命,生死在天。我也是战场上挣下来的这些,老天也算疼我,看样子,我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容易死。”
“行吧,抽完这袋烟,早歇着吧。这里不比城市,晚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早休息,明天咱们不是还要出去嘛。”
“好。”父亲答应着,突然好想刚想起什么似的:“哎对了,之前我也没问话说,大哥你要这枪干什么用啊?”
“这个嘛”
“今晚上我可是说了不少了,也该大哥你说说了吧”
“这个事,说来就话长了。”大伯又从烟袋里填上一锅烟丝:“月芬,带侄儿他们先去休息吧,我和世枫再说点闲话。”
“好。”
伯妈起身,带母亲与刘继水来到卧室,拉上门帘,转身出了房间。
刘继水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浑身疲倦,但毫无睡意,只觉得寒冷的气息在皮肤下缓慢的爬行。
刘继水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伯妈的面庞,和她星空般的双眼。
一瞬间,刘继水只觉得万籁寂静。
连母亲在旁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却能听到厅堂中,大伯吸烟袋的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不知何时,眼前似有烛光在微弱的闪动。
“世枫啊,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用枪这,一言难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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