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虽然现在是午后两三点钟,外面的阳光将房间照的暖融融的。
但刘继水坐在客厅里,却觉得空气都结冰了似的。
父亲和大伯都不知去向,现在只有自己、母亲和伯妈三人闷坐屋中,相顾无言。
伯妈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而母亲,则坐在榻上,搂着自己。刘继水想开口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也只好任由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呢,刘继水望了一眼伯妈,发现伯妈正盯着自己看,看得刘继水心有点慌,只得害羞的别过了眼神。
他一时觉得,母亲好像搂的自己更紧了。
很明显,伯妈想跟母亲说点什么,但母亲并不拾这茬。
伯妈感觉自讨没趣,便起身离开了屋子,忙活别的事去了。
“水儿,听着,别跟你爸爸他们兄弟俩似的,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
刘继水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的数落,顿时觉得郁闷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发生在三时前的那顿午饭。
在这顿饭上,刘继水吃到了期待已久的水饺,然而这个水饺与自己从到大吃过的水饺都不同。
与其说是水饺,不如说是杂烩汤一般的东西。
与自己时候吃的白水煮的白面水饺不同,端上来的饺子,是每个人一大碗,浓稠的橙褐色的汤中,飘着蔬菜和肉类,还有黄澄澄的饺子。
刘继水觉得很新奇,伸筷子尝了几个,味道虽说谈不上多么美味,也算别具一格。所以这顿饭刘继水吃的还是相当开心的。
而父母显然不这么想。
父亲只是最初有些惊讶,但还是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照例夸赞伯妈的手艺好。
然而母亲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整个脸变颜变色的,甚至都没多吃几口水饺。
大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好略带尴尬的解释着。
“这水饺,听说是西洋做法,可能你们吃不惯,将就一下吧,哈哈,至少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听到大伯的解释,父亲没再多说什么,也只是照常与大伯与伯妈聊家常。
母亲却沉默片刻后,率先发难,问起了伯妈的来历。
刘继水为母亲的唐突发问感到诧异,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父亲竟然也附和起来。
看来昨晚母亲的话,确实让父亲对伯妈的来历产生了好奇心。
“要说也是啊,大哥,你结婚这么个大事,居然也不说给兄弟写封信,这道理上说不过去吧!至少让我也喝顿喜酒不是?”
“唉,世枫啊,这个年月你又不是不知道,兵荒马乱的,隔三差五的死人,东边的战事听说也够呛,我们在这,也就是苟且于乱世。一些事,大张旗鼓的做,容易让人盯上啊。特别是最近,山贼流寇凶得很,哪还敢大操大办的办喜事啊,也就没跟你说。”
“那大哥你信里提一下也行啊,我也好有个准备不是?这我空着手来也没带个贺礼,显得多不好。”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再说,世枫你能把‘那个’带来,就算是贺礼了。”
“那个”指的是那把枪吧刘继水心里暗暗的想。
“大哥,你还别说,那两把枪,到还真算是好东西。”
父亲话音未落,从一旁的箱子上取出了那支长枪,哗啦啦拉开了枪栓:“这把,正经汉阳造,汉式七九步枪,今年新产的,来的路上刚给你校准好,大哥你看家护院用,绝对没问题。”
“是是是,确实是把好枪。”大伯接过枪后,仔细的反复端详,用手抚摸着枪身,赞不绝口。
“子弹我也给你一块带来了,够你用一阵子的。等有机会我陪大哥你练练枪。”
“哈哈哈哈,不忙,不忙。哎,可是,世枫你这把给我了,回头你用什么?我见你就带了这一把枪啊,这路上不太平,你之后还得走不少路吧?”
父亲听到伯父这么问,起身拿回了另外两个盒子,搁在了桌子上。
“大哥,我用这个。”说罢,依次打开了两个盒子,刘继水定睛观瞧,里面是两把手枪,父亲将它们都拿出来,边摆弄边说到:“这把,1900,也叫枪牌撸子,一梭十连发,又叫十连子。这一把,正经美国货,1917转轮手枪,一次六发子弹,劲儿不比你那把差。”
“啊呀,这两把枪还真是稀奇,没见过,没见过。”大伯这边,倒也听的津津有味。
刘继水听到父亲的话,心中只觉得好笑。
因为他明明记得,父亲之前教过他这两把枪的知识,实际上,这两把都是国产的仿制枪械,不知为何,父亲要对伯父吹牛说是美国进口的。
然而,虽说知道,但刘继水却也不敢说破,于是便只能静静的听父亲吹牛。
“那,那个箱子呢?”伯妈难得的开口,指着不远处另一个大箱子问到:“里面装的也是枪吗?”
“那个啊”父亲语气突然缓了下来:“那里面就不是枪了”
“哦?那大哥我多问一句,我从见你进屋,就没开过那个箱子里面是什么宝贝,也给大哥开开眼。”
“没什么。”父亲挠头道:“说是没什么,不过不太方便。”
“还挺神秘?”
“倒不是说驳大哥你面子这东西确实不方便,是我给延安那边的一点见面礼,现在在路上,我怕有点闪失,连累你们。”
“那行了,世枫,不方便就别说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多谢大哥。”
“话说回来,这几把枪看着还真有点意思。”
“不是我说,这两把枪,在部队里,都是能送的出手的好东西。我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拿到的。”
“还花了不少钱呢。”母亲没好气的插话说到:“你也真是的,这吃饭说正事呢,怎么倒把枪摆上桌子了。要说你们男人也真是怪,一个个都那么喜欢这东西,怪不得天天打仗呢,嫂子,你说是不是?”
伯妈听到母亲这一问,并未开口,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哎,可不是么。”父亲仿佛懊恼般的一拍脑门:“你说我这人,行了,不说了不说了,这媳妇生气可不得了了,这比打仗还恐怖。”
一桌子人都笑了。
但刘继水听出,母亲只是在干笑而已。
“哎呀,刚才说到哪了”母亲思索着,然后仿佛恍然大悟般的说到:“哦,对,是说到嫂子了。”
母亲看向对面的伯妈:“我看嫂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生的也格外标志,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姐,又和兄长是如何认识的呢?”
“对对对,大哥,这个我刚才也想问来着。嫂子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得是大户人家的姐了。”
大伯听到这个问题,与伯妈对视了一眼,见伯妈似乎不想开口,便只好自己开口说:“嗐这还是前年冬天的事情了。当时你也知道,不少人从东往西逃难躲兵祸。那时候我记得正下了几场大雪,我出村口置办东西。回村的时候,见到你嫂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雪地里,坐在几个大皮箱子上。我一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一个女人站在荒郊野岭,也不安全,就把她接回家了。”
说着,大伯满脸堆笑的看向伯妈,接着说:“你还记得么,那天你就穿着那件黑色的大氅。”
“是啊”伯妈只是应和了一声,刘继水觉得她对这一话题,不太感兴趣。
“后来我才知道,你嫂子当时跟家里逃难,遇到土匪,和家里人失散了,只得自己继续走。也是巧了,被我遇到。这不,后来她家里也一直没个消息。我一合计,你嫂子虽说一直在这住着,但好歹也是家世清白的姑娘,没个名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我们俩人住的这一段时间,也过得算是情投意合,岁数也合适,就想,算了,不如一块搭伙过日子,这才结的婚。”
“哦,是这样。那大哥你和嫂子这还算是奇遇了。”
“可不是嘛。”
“那敢问大嫂,您家是”
“家里人姓邓,据说是个书香门第,你嫂子说当时还留过洋。”
“啊呀,那是有大学问的呀。”
“不敢当不敢当。”
然而刘继水却发现,母亲明显不认可这个说法。
实际上,从来大伯家开始,刘继水就明确的感受到了母亲对伯妈的敌意,但完全弄不清原因。
其实这也并不怪他,他的年纪尚,还不清楚女人的直觉与同类相斥的感情。
但刘继水看着母亲反常的收敛了笑容,便知道接下来恐怕没有好话。他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饺子上,试图逃避大人间的冲突。
“兄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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