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他们都还在
一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二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三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ot;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1）&ot;&ot;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2）&ot;有我之境也。&ot;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3）&ot;&ot;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4）&ot;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注释：
（1）冯延巳【鹊踏枝】：&ot;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ot;
（2）秦观【踏沙行】：&ot;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ot;
（3）陶潜【饮酒诗】第五首：&ot;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ot;
（4）元好问【颖亭留别】：&ot;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ot;
四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五
自然中之物，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六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七
&ot;红杏枝头春意闹（1）&ot;，著一&ot;闹&ot;字，而境界全出。&ot;云破月来花弄影（2）&ot;，著一&ot;弄&ot;字，而境界全出矣。
注释：
（1）宋祁【玉楼春】（春景）：&ot;东城渐觉风光好，毂皱波纹迎客楫。绿扬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ot;
（2）张先【天仙子】（时为嘉禾小，以病眠，不赴府会）：&ot;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ot;
八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ot;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1）&ot;何遽不若&ot;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2）&ot;。&ot;宝帘闲挂小银钩（3）&ot;何遽不若&ot;雾失楼台，月迷津渡（4）&ot;也。
注释：
（1）杜甫【水槛遣心二首】之一：&ot;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ot;
（2）杜甫【后出塞五首】之一：&ot;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ot;
（3）秦观【浣溪沙】：&ot;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ot;
（4）秦观【踏沙行】见三注。
九
严沧浪《诗话》谓：&ot;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ot;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ot;境界&ot;二字，为探其本也。
十
太白纯以气象胜。&ot;西风残照，汉家陵阙。（1）&ot;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2），夏英公之喜迁莺（3），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注释：
（1）李白【忆秦娥】：&ot;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ot;
（2）范仲淹【渔家傲】（秋思）：&ot;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ot;
（3）夏竦【喜迁莺令】：&ot;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银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瑶台树，金茎露。凤髓香盘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ot;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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