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尧轩搔搔蓬乱的头发，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满是胡茬，带着两袋黑眼圈的人。他还看了一下房间内，满是空啤酒罐或者零食的垃圾袋子。此时他就像是刚刚在自己家办完pary的人，而且还在pary上喝断片了的人。但他只是一个因为意外而颓废的大学老师吧。
我这样颓废多长时间了？他想着，然后爬起来，扶着墙走进卫生间。他的头疼的厉害，但现在他知道该干什么。暑假刚结束，自己也该整理一下去上课了。
谁也不知道，在家里那么颓废的男人，经过半个小时的打扮后居然显得十分精神。胡茬没了，头发也梳成了帅气的中分，只是这黑眼袋不能消除。他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套着一件灰色卫衣，一条休闲长裤，一双低领跑鞋。他不禁笑了出来，恐怕他是他任教的大学里最不正经的老师了。
虽说是暑假刚结束，但是这座城市却早已进入凉爽的日子，日均温度二十多度。但即便如此也总有人会穿着夏装。在白尧轩看来，他们只是还沉浸在夏天里。白尧轩可不是那种不会改变的人，随随便便一句玩笑话都可能让他做出改变，但是他一直在想这些改变值不值得。但是他知道，为自己在乎的人做出改变，才最值得。
他领悟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他二十七岁，四年过去了，他也从当初那一份不正经，死皮赖脸的白尧轩变成了现在这个不会多管闲事，成熟稳重的白尧轩，说好听点就是成长了，难听点就是冷漠了许多。
“还偷不偷！”
街道上，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对着圈里的两个人窃窃私语，也有人拿着手机在拍摄。
白尧轩不想管。
他怕麻烦。
“说啊！你还偷不偷了！”余音未落，就是一声棍棒猛然敲打在肉身上的声音。随着棍棒的挥下，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哀嚎便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
“别打这孩子啊！”
“不就是偷个面包吗？至于吗？”
“从小就偷东西，不能饶她！”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没有一个人出手制止。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突然被冲出来一个小道。一个小女孩抱着怀里的两袋面包从人群里拼命地挤了出来，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乌黑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飞舞，嘴角挂着一条宛如小蛇的血迹，露出皮肤的地方便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别跑！”人群中心的那人挥舞着手中的棍子，气愤的喊道“臭杂种敢咬我！”
但是人群这回却出人意外的把那人围在了中间，不放他出去。
“算了算了，两袋面包，几块钱的事。”
“偷东西是不对，但你打人更不对了。”
人们拦着他，好言相劝，但是那人却挥动手上的棍子朝着人群挥舞。
“别拦我！不然连你们一块打！”那人红着眼，嘶吼道。
人群终于散开了，任由那个人一边挥舞着棍子一边朝着小女孩追过去。
小女孩惊恐地回头看向后面的那个人，突然脚下一软，栽在地上，两袋面包也飞了出去，掉落在小女孩前面一点距离。小女孩尖叫着爬过去，如同抱住自己的传家宝似的把面包抱进怀里。但是就在她刚抱起来准备起身时，后面那人已经追了上来，一手揪住小女孩的头发，一手挥着棍子打向小女孩。
“还偷！胆子挺肥！还偷不偷？！还偷不偷！”那人挥动着棍子，张大嘴巴大吼，唾沫星子不断的飞出来。小女孩任然抱着那两袋面包，紧闭着双眼，同时还在哀嚎着。
白尧轩看着这一切。
他怔住了。
在他的脑海里，一头乌黑亮丽，如丝绸一样顺滑的黑色长发，一袭白色长裙，总是不断地在他的梦里轻轻低语，“哥哥哥哥”
那人仍然发疯似的打着小女孩，正当他再一次挥下时，他只觉得手腕被人一捏。他痛得叫了一声，手中的棍子落下来，在地上弹跳着。然后他的膝盖被人从侧面猛踢一脚，他本能的屈下腿，单跪在地上，然后肩膀处一阵绞痛，他的左臂已经被别到了后腰上，一只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被憋的很红，他的右手也松开了女孩的头发死死的抓住那只勒在他脖子上的手。
“救命救命”几个难以听清的词从他嘴里蹦出来，随后他感觉到脖子上一松，新鲜的氧气不断涌入，随后他背部被人一顶，贴在地上。
白尧轩一只手将他的手别在他的背心处，他的右膝跪在他的后腰上，把他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那人还没有呼吸几口空气，就带着哭腔的求饶道，完全没有刚刚一副市霸的样子。
“再以后我看见你打人，那可就不是这种惩罚了。”白尧轩冷着脸道，他的语气让周围的路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了！”那人右手拍着地，双腿乱蹬，却仍然挣不脱。“我真的不会了！好汉放了我吧！我我疼”
白尧轩微微眯了眯眼眸，松开了他，“滚！”
那人爬起来，连白尧轩都不敢看一眼就抄起棍子逃开了。
白尧轩看着那人的离开，回头要寻找那一种让他感觉很熟悉的身影时，却只剩下周围在拍摄的市民们。他哀叹了一声，双手抄进裤兜向着他的车走去。
下午，白尧轩教完课就直接开车去了商城。
他需要酒精好让自己晚上睡的很沉。
但是他却习惯性的走进奶茶店，点了两份珍珠奶茶。当珍珠奶茶摆上来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了。
他只端起一杯珍珠奶茶，付了钱离开了奶茶店。一边嘬着奶茶，一边逛超市。
他提着满满一袋子的罐装啤酒走出商城时，已经傍晚了，他不想吃东西，他现在只想回家，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屋子里头，一直喝啤酒，直到自己睡着。
白尧轩掏出车门钥匙正在开门时，他透过车窗的反射，看到了早上那个白裙女孩。他猛的回头，真的是她！她正站在一家熟食店口，看着里面的熟食。她把双手背在背后，手指纠缠在一起，似乎在犹豫。
她是想偷吃的吗？
白尧轩一向不想惹麻烦，但是他感觉，他要帮助这个女孩子。
于是他走了过去，笑着拍了拍女孩的背部，然后对蹲下来对她说“想吃什么？”
小女孩先开始是惊恐，她下意识的要跑，但她看清了这个人时，她认出来是这个人早上帮了她。于是她瞥了一眼店员，愣愣地指着柜台上的卤肉说“想吃这个。”
小女孩抱着那一盒卤鸡肉坐在白尧轩的车上狼吞虎咽的时候，白尧轩正在打量她。
他之前都没有很仔细地观察她，她看上去十三岁的样子，整个身子都是皮包骨，看上去好像连脂肪都没有。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虽然一直披在背后，但可以看出她的头发交叉在一起，灰尘扑扑。她的白色长裙上也满是灰尘，甚至还有不明显的血迹。
小女孩盖上盖子，发现白尧轩正在盯着自己看，红着脸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那一双没穿鞋的脚尖。
“吃吧，没事，吃完了还想要什么尽管说。”白尧轩觉得是他的视线让她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于是回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我”小女孩支支吾吾。
“什么？”白尧轩回头说，一脸疑问。
“我没有家”
白尧轩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也没有家，说实话白尧轩一直认为这样可爱的女孩子都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他冷冷的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我能问问怎么回事吗？”但刚一说完，他旋即后悔了，因为她看见了小女孩脸上难堪的表情。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只是只是问问。”白尧轩又尴尬地道。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我爸爸喜欢喝酒，每一次喝完酒都会打我和我妈妈，但他十分偏袒我弟弟。每次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给我弟弟，所以我很讨厌我弟弟，因为他，我和我妈妈就会不断挨打。”小女孩默默的说，她的鼻息慢慢边重，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忍哭。“有一次，爸爸又喝酒了，一回来就抓着妈妈的头发乱打。我很害怕，跑过去拦着爸爸，但是他用力推开了我，我被撞在了桌子上，还流了血。然后妈妈就像发了疯一样，扑向爸爸像一只怪物一样打爸爸。爸爸打不过妈妈，满脸都是血，然后爸爸就被妈妈活活打死了。
“妈妈被抓走了，我和弟弟被送进了孤儿院，弟弟经常被人欺负，我就和其他人打架，我想要保护弟弟。但是弟弟却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爸爸，不是我，爸爸就不会被妈妈打死。我很委屈，但还是在保护弟弟。知道有一次，弟弟他终于”
午后的阳光不比以前明媚，光透过玻璃映在地板和墙壁上，像极了一滩肮脏的血迹泼在这上面，整个大厅都变得像吸血鬼的古堡。小女孩一拳砸在了一个高个子男孩的脸上，高个子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在他后面还有三个同样被小女孩打到在地的男孩。
“来啊！刚刚不是很能的吗！”小女孩的脸上身上也到处都是淤青。在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条细长的血色小蛇。
四个男孩们的脸上有不甘，有愤怒，有羞耻，也有害怕。他们屁滚尿流的爬起来，纷纷逃离这里，嘴里还不断爆着粗口。
小女孩没有阻止他们逃走，反而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她缓缓侧过头，看着蜷坐在阴影角落里的那个小男孩。“小合，没事吧？”
小合偏了一下头，鼓着腮帮紧咬牙齿，看上去他不想和他的姐姐说话。姐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艰难的爬起来，弯着腿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稍微歇了一下之后，她慢慢挪动着脚步走向小合。小合就像是一块石头，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让姐姐看看。”姐姐跪在小合面前，左手撑着地板右手试图要撩起他的头发查看他额头上的伤，却忽然被小合狠狠地打掉。
“有完没完啊！”小合猛地站起来，他的脸有一半被昏黄的灯光照亮，另一边则浸没在阴森的黑暗里“不要用这种方式祈求得到我的原谅好不好！这样我只会更加讨厌你！”小合声嘶力竭的大喊，脸上愈发狰狞。
姐姐的手仍然保持着被打开后的姿势，她的头垂了下，长长的头发挡住住了她的脸，让阳光都穿透不进来。
“你是不是希望通过保护我来得到我的原谅！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害死了我爸爸！要不是你，我爸爸他会死吗！”小合的眼泪鼻涕一起落下，甚至有的还落在了姐姐的头上。“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真的很恶心你你知道吗！害死了我爸爸你还想这样保护我得到我的原谅，你是真的下贱！没有你我也能活的好好的！”
“小合你错了”姐姐突然插嘴，她缓缓抬起头，眼泪已经将她那可爱的包子脸打湿的不成样子，她眼里的瞳孔甚至开始融化，一股从没小合从没见过的眼神从她眼里爆发出来。“不是我害死了你爸爸，是我们”
“不是我们！是你！就是你！不要把我扯进去！爸爸那么爱我！我怎么可能害我爸爸啊！”小合愣了一下就立刻反咬，他眼中的仇恨如同烈火一般围绕着他们二人。姐姐什么也不好说，她伸出手去，想要去拉小合的手。但是她没有去拉，她的手无力的垂下来。她的整个身子跪坐在地板上，双手像脱臼了一样垂在地上。
沉默。
杀机十足的沉默在姐弟两之间蔓延开来。
姐姐只感觉到，阳光如同高温射线一样想钻入她的身体里面，痛的她浑身颤抖。她的双眼发昏，恐怖的黑暗缓缓朝她袭来，将她包裹在最中央。
她的世界里，这个地方都崩塌了。石砖就像一块豆腐被人扔在地上，挂钟也禁不住剧烈的颤抖猛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灰尘从天花板的缝隙中挤出来，落满了姐姐的身子。就连窗帘也被阳光射出火。炙热的火焰慢慢爬上了她的身体，但她毫无知觉，她只感觉到，心中的那块巨大的石头下落了好大一截，但是感觉心又被一只手攥在手里，随时会被捏爆一样。
“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不再照顾你了”姐姐幽幽地说，她转过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合。小合的视线和她碰撞在一起。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小合怔住了，他立刻开始颤抖，不是兴奋，而是害怕的颤抖。
他不禁没想到他的姐姐真的会答应他不再保护他，而且他还看到了姐姐眼里那令人惋惜的眼神。
虽然很想问后来怎么样了，但是白尧轩很清楚这很不礼貌，而且看她那样子，好像是不愿意再接着说了。他看看这个小女孩，根本想不到这个孩子居然很会讲故事，一转眼就已经黄昏了。
“你说你叫小离是吧？那你打算怎么办？”白尧轩小心翼翼地问。
“找吃的，带回去给小合。”小离垂着头，白尧轩看不到她的脸。
这是和好了吗？白尧轩不禁想，果然还只是孩子啊。他转回头看着前方，昏黄的阳光透过挡风窗照在白尧轩的下半脸上，他的双眼在阴影中散着暗暗的红光。
“我送你去吧。”白尧轩摸摸鼻子，开动了车子。
一路上小离倒是一直沉默，只是指指方向就继续沉默。白尧轩也明白，她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有些警觉也很正常。
“到了。”小离默默地说，还没等白尧轩回话，她抱起那一盒卤鸡肉便拉开车门跳下去。白尧轩倒是愣住了，他看了看这个破烂不堪的旧工厂，一股化学药剂的难闻味道涌进他的鼻腔。那一刻白尧轩是真的想吐。
他熄火也跳下车，跟着小离走在后面。
太阳早已落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点的余光仍然照耀着大地，就像是在灰黑色的墙壁上泼了一盆暗红色颜料。生锈的铁器在这余光中呈现出地狱七十二魔柱的样子，上面的铁锈仿佛幽魂野鬼一样在上面浮动，异常狰狞。
“小合！”
白尧轩本能性的摆出格斗的架势，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有威胁的任何生物。
“诶？”白尧轩眉头一皱。小离正抱着瘫倒在地的小合，小合的左手上像是被刮出一道道伤痕一样，鲜血直流。
“怎么回事？”白尧轩立刻跑过去。
“又发病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离满脸焦急，她抱着小合一边给他额头上擦汗，一边望着他的眼睛。小合因为痛苦而在微微抽搐。
白尧轩怔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小合左手上的那些伤痕。
“小离，你有没有看到小合左手上的伤？”白尧轩带着一丝丝颤抖问道。
“啊？”小离慌忙的抬起头，然后慌乱的回答“没有啊哪来的伤啊？”
白尧轩的瞳孔快速缩小，他确定小离看不到小合身上的伤之后，他就能确定，是他在搞鬼。他从小离怀里抢过小合就朝他的车那边奔去，同时还大喊“上车！”
小离起身也想跟着一起跑过去，但她没跑几步就忽然想到。
他为什么要突然帮助我们？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容她思考了，因为白尧轩怀里的小合再次发出悲惨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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