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老天知道,他这话里,藏了多少克制和无奈。
以前他看夏目漱石,只觉得这个男人真矫情,忒矫情,简直是千八百万般的矫情。
好好一句“ileyu”,非要翻译成“今夜月色真美。”
连句“我爱你”都不敢说。
怂包,忒怂包。
可真的有一天,这事儿落到自己头上,他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其中的百般滋味。
那是忐忑,是卑微。
是先爱上的那个人,注定要承受的不安。
他不敢提“爱”,不敢碰“喜欢”。
像是成年人的独有的游戏规则,为奋不顾身轰轰烈烈的自己,留的最后一丁点儿体面。
——若是她拒绝的话。
但他心里又隐隐有一种预感。
若是今夜,他不把话挑明白,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这个认知让他内心升气一股强烈的不甘。
所以,他明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地点,没有最好的计划,最大的把握……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讲了。
感情本就不是理智能左右的事情。
他看着她因为震惊而凝固的表情,隐隐猜到了结局。
他忽而想开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从此以后,南京的路上,多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雪化了以后,春天总会来的。
景予安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今天的人生太过于丰富精彩了些,二十四年来,肾上腺素第一次宣告破产。
心脏杂乱的鼓点敲到最后,反倒是恢复了原先的节拍,一下一下,逐渐平和下来。
“对……对不起……”
她别过头去,死死地咬住唇,委屈疯也似的蔓上来。
江司南苦笑,“你道什么歉啊。”
“你又不欠我的。”
景予安心口一痛,眼泪彻底决堤。
她声音都是抖的,“江…江司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
“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只是我可能配不上你的好……”
“真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
“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内疚自责,听得他彻底没了脾气。
他站起身,轻轻地搂过她,任由她的眼泪糊满了大衣的胸口。
“别哭了,小汤圆儿……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唐突。”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极尽温柔极尽细致地梳着。
坚强点,江司南。
你要是哭了,她更不好受。
“我早就知道了嘛……所以我才说是原计划嘛……”
“你看,我都知道计划会泡汤了……其实,也不是很失望的。”
“而且……我也没有对你有多好,也没有投入很多……我老是把你惹生气,也不知道你背过我身后有没有偷偷哭……”
“真的……”
景予安哭得更凶了,眼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就是有点不太甘心……”
“要是没有那么多意外的话……要是我能想周全一点的话,今天就不会让你涉险了……”
“说真的,小汤圆儿,不,景予安,你没必要这样的……”
“就今晚的表现来看,我已经很不合格了……”
“让你拒绝得都这么伤心,我实在是一个很糟的男人……”
原谅我,小汤圆儿。
我不是故意要用这种方式激你的……
我只是不甘心。
你明明哭得那么难受,明明不是心里完全没有我……
我真的不甘心。
“江司南……你别说了,我…我想回去了……”
“你能不能……让我先回去……”
他眼中最后一缕火苗,跳了跳,熄灭了。
他从胸膛的最底下,飘出来一声无奈又深沉的叹息。
“好。”
“我送你回去。”
……
“师妹,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学校发的这个面具啊!”
楚岳赟扫了一眼后视镜,景予安脸上,戴着学校统一发的塑料面具,托着下巴,眼神定定地看向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言,她似乎回过神来,轻轻一笑,声音有些沙哑:“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前排副驾驶座上的江司南,听到“喜欢”这两个字,触电般地一激灵,眼睫毛动了动,又重归静寂。
他的声音也有些哑,听着像是累坏了。
“老楚,她受了寒,嗓子不舒服,就别让她多说话了。”
楚岳赟听出来了他声音里满满的疲惫,只以为是找景予安找的。他想着他今天又是拉琴又是找人的,这会儿神经刚刚放松下来,便提议道:“南哥,我们要不要去外面买点宵夜?”
“正好带师妹一起去买点热的,暖暖身子。”
江司南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后视镜。
景予安的表情都遮在面具底下,什么也看不见。
江司南:“不了,还是让她先回去洗个澡换衣服吧。”
“冲个热水澡会更好一点。”
楚岳赟表示赞同,“那行,我们就先回一趟会议室,帮师妹拿下衣服,再送师妹回去。”
“不用了。”
“不用了。”
两人异口同声。
刚说出口,两人都愣了。
江司南的眼神更加黯淡了,“换洗衣服不差这一件,尽快送她回去。”
“热水澡越快洗效果越好。”
景予安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掌心,她恍若未觉,附和道:“是啊,师兄,不用麻烦了。”
“衣服我下次去实验室的时候顺路带回去就行。”
既然两人都这么讲了,楚岳赟也没了继续坚持的理由。
转向灯一打,方向盘一拨,小丰田鱼龙摆尾,直接调转了方向。
没几分钟,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江司南还是替她打开车门,原本打算给她的大包小包,也没了递过去的理由。
他只好从包包的最外层里,翻出来一把大白兔,有些强硬地塞进了她的外套口袋里,生怕她拒绝。
但他没想到,她居然一声未吭,由着他动作。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唇瓣张了张,最后,只留下一句轻轻的“晚安”。
就像是之前,他和她每晚分别时候讲的那样。
景予安点点头,“路上小心。”
……
小丰田渐行渐远,楚岳赟敏锐地感觉到江司南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南哥,那夜宵……”
“你去吃吧,我没胃口。”
“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别忘了,把车停在原来的地方,不要拿师妹的名义,失信于人家。”
楚岳赟:“知道了,南哥。”
江司南摸了摸胸口。
他这身衣服挑得好。
材质好,颜色也好。
刚刚糊成一片的湿,这会儿已经什么都摸不出来了。
就像是一场春天里的幻梦……
醒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
------题外话------
不虐……我肯定不虐……
不要给我寄刀片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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