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旁边聚集的同学越来越多。
下节课是数学课。
快上课了,班主火急火燎的赶来,就看到这样沉默又蔓延丝丝危险的气氛。
上课铃响了,没有人进教室,代课老师发出很严厉的劝阻声。
康无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父亲,男人嘴里一直不清不楚说些醉话,总归都是一个意思,你妈对你对我都不好,你还是跟我吧。
听他的语气,康无知道,离婚是已经离了,家里除了他没有别的财产,家底都被父亲败光了。
他低下头,冷笑了一声。
这一天,竟然还是来了。
班主任说了声这节课自习,带着他们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一走,教室里又开始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高三的学生,每天在题海,月考,老师的唠叨,父母的恨铁不成钢中徘徊挣扎,心里的压抑和苦涩已然堆积成一座雷打不动的荒山。康无是高三无法撼动的第一,他的事件像是一个□□,让他们释放,让他们兴奋,让他们能获得短暂的优越感:所谓的第一,完美的外表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贫穷而又破碎不堪的家庭。
人人都爱观赏别人的不幸,从中得到扭曲的快感。
封歌心不在焉,康无的父亲她见过,在她跟着他回家的时候。现在想来,也已经一年多了。那时候他的脸上看不到悲伤,是对现实的麻木。他的喜悦常常让人感觉不到,他的难过被他藏得更深,他总是沉默不言,但当他开始行动,才是他真正开始暴怒的时候。
而当他愤怒的时候,他会如何呢?
封歌不敢想。
单可可看她一脸沮丧,悄悄转过头问容复:“康无爸爸,你见过吗?”
容复摇摇头,显然毫不知情。
单可可皱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是了,这才是康无。
什么都不说,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像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可是你如果慢慢走近,渐渐了解,你就知道他笑的时候眉眼弯弯,难过的时候会低头默想,可这样的瞬间,在高二之前,在他脸上总是少之又少,后来他会笑了,会捉弄人了,整个人的活力开始回来,可刚才这件事,又会在他心里激起多大的波澜?
难熬的一节课终于结束了。
封歌从座位上弹起来,直奔班主任办公室,不知是跑的太快而是太急切,心脏砰砰砰的声音激的她情绪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单可可想拉住她,却一擦而过,立马跟着她。
办公室里。
班主任试图跟男人讲道理,不要在学校闹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男人醉了,完全不理会别人说什么,只一个劲盯着康无,反复问他到底是要跟父亲还是母亲。办公室里备课的,批改作业的老师纷纷侧目,康无这样的学生,在如此破碎的家庭中成长,依然正直优秀,让人心生惋惜。
窗台上,门口,下课的同学占满了整个走廊。康无一言不发,眼睛却紧紧盯着男人看,好像要透过眼睛看穿他的灵魂。男人伸出手推他,对他不置可否的态度表示愤怒,大有一种要把这种暴力情况发展下去的趋势。
班主任坐不住了,立马站起来,拦住他快要挥到康无脸上的双手。
康无再也不想忍了,低下头嘲讽的笑了声。
“想知道就跟我过来。”他只留下这么句话,转身就走。
男人听见了,甩开两只被班主任纠缠的双手,跟在他后面。
封歌呆呆的站在门口,她想说些什么,可嗓子痛的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他穿过人群,越走越远。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异常不好的预感,让她心神不宁,异常焦虑。
下午,康无没来。
第二天,封歌望着后排空荡的座位,心也跟着空了。
第三天,封歌忍不了了,硬着头皮去找班主任。班主任扶扶眼镜:“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请假,没说几天不知道以后还来不来。”
封歌如坠冰窟,班主任的话像一盆凉水从她头上直直浇下去。
不知道以后还来不来。
也就是说,可能永远,永远见不到他。
她浑身凉透了,初春的天气,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不时还会有微风吹过,她竟然微微发抖。
终于,周六了。
天微微亮,他们就来到康无家门口。
黑色的铁门锈迹斑斑,上面挂着一只偌大的黑色锁子。
不在家。
封歌不死心,扣着门上的铁环咚咚咚的敲,在寂静的清晨显得尤为聒噪。
但仍然无人应答。
封歌像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执拗中,不停的敲击铁门,嗓子里的叫喊声丝丝颤抖。
康无,康无。
我来了,你开门啊。
邻居被吵醒了,裹着一层薄毯子探出头:“别敲了,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容复赶紧给人赔不是。
邻居进去了,铁门嘭的一声,像在发泄她的不满。
单可可慢慢上前,拉住封歌敲门的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最后轻轻抱住了她:“不哭了,封歌,他不在。”
“我们去别的地方找。”
她的哭声止住了,单可可轻轻揽着她往外走。
街道上,卖早点的开门多时,蒸笼上冒着成片的热气。容复问她们吃几个,老板装好了,封歌想起还有康无的,又跟老板说再拿两个,容复又买了稀饭,放嘴里咬着。
封歌拿着手里两人份的早餐,一家挨一家的找,有家文具店老板刚把卷帘门打开,封歌急吼吼的想要进去,容复在后面说,人家刚开门,肯定不在。单可可眼神制止:“别说了,她自己找过,才会放心。”
封歌从台阶上下来,真的不在啊。
她的眼神很空洞,像失去了焦距。
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走到街的尽头了,依然一无所获。
容复转过身,打算叫车回家。就在那一秒,他看到了康无。
他指着那个形似康无的身影,声音不自觉提高:“那个,那个,是不是康无?”
封歌心里死灰复燃,立马抬头看,那不是康无是谁?
从高三到高二,他的背影,表情,举手投足,她一清二楚。而此时,街对面的网吧门口,那个蹲在地上,低着头吸烟的男孩,他的行为一点不像康无,可他的着装,身形,行为处处都透露着他就是康无。
一根烟到头了,他狠狠吸了最后一口,把烟蒂从嘴里拿出来,踩在脚下狠狠拧了下。站起身就想进网吧。
可那一刻,他分明清晰的看到了街对面站着的三个身影。
只停留了一瞬,便进去了。
封歌不管不顾,就往街对面跑。他站起身的时候,他墨黑的眼眸就映入她的瞳孔了。
他看见她了。
却依然像个陌生人转身走掉。
她揭开网吧厚重的帘子,里面烟雾缭绕,一团漆黑,只有数十个电脑屏幕闪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可她依然一眼就看到了康无,最里面的角落里,他的脸被电脑屏幕上反射的亮光照得很白,透出一种病态的疲惫。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几秒过去了。
几分钟过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上的游戏画面,手下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一局打完了,又开了一局。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
封歌轻轻地扯了下他的外套下摆,他终于扭头看她。
几天没见,他的眼睛像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庄稼,安静而破败,没有丝毫生机。黑眼圈很明显,青色的胡茬冒了一圈。
她的心被揉成一团来回挤压。
他的种种行为都告诉她,他内心绝望,悲伤,不再期盼,也不再等待未来了。
他的心在渐渐死亡。
她克制住内心的恐惧,盯住他漆黑的眼睛,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能跟我出来下吗?”
他的眼神在单可可和容复身上扫了一圈,认命般点点头,耳机摘掉,起身跟着他们走。
网吧的门帘还没落下,他的声音却迫不及待:“有什么事说吧,别浪费时间。”
容复内心的愤怒无法言说,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转过身不想看康无。
封歌两只手在身前交握,来回摩挲:“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他哂笑:“学校有什么意思,还没有网吧好玩。”
“我有道数学题不会,你能帮我看看吗?”
他哈哈大笑,腰都直不起来了:“同学,题不会,你问老师啊。”
容复忍不住了,直接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紧接着右手给他的脸上来了一拳。
他嘴角流血了,右手食指抹了把,也不还手,笑得更大声了,拍了拍脸:“来来来,多打几下,怎么一点劲都没有?”
容复气急,挥舞的手臂已经到空中了,他感觉手臂被拉住了。
封歌泪流满面,他曾经因为她找范思格讲题跟她生气,现在他置身事外,一脸无谓的让她找老师,是要跟她,跟他们划清界限的意思。
可她依然不想让他疼,她拉住容复:“算了,回去吧。”
容复狠狠甩掉他,临走还不忘说一句:“你太过分了。”
康无站在网吧门口,嘴角的血又流出来,他不想动手去擦。
他的脸好疼。
他的心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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