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放学铃响了。
封歌走到教室后门，康无和容复正在收拾东西，单可可眉眼耷拉，垂着头，像是霜打了茄子似的蔫了。她又看了眼康无，他已经收拾好东西，现在已经站在门口看着她，早上送早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脸上立马红了。
单可可收拾好东西，跨上封歌的手臂：“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回家，我真的要吃不消这样的节奏了，高三真的好难。”
封歌拍拍她的手：“想想高考以后的幸福生活，现在我们只是在人间历劫。”
说着话，一行人就走到校门口了。
晚上十点多，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街道上霓虹灯闪烁，人群从学校里一涌而出，分散到不同的街道，或是就着家长的自行车，电动车，小轿车流进拥挤的人潮中。
像每天晚上一样，他们都会从无数个街道巷口中路过。
封歌耳边，单可可的话滔滔不绝，像停不下来的机关枪，康无和容复在后面跟着。
即便单可可如此聒噪，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封歌依然听到了里面似乎有打架的声音，且人很多。
她走到巷口，停下来，里面光线昏暗，一股潮湿的下水道味，夹杂着食物腐烂和猫狗拉下的便便味道扑鼻而来。
她慢慢走进去，单可可使劲拉住她胳膊：“这里太黑了，我们回去吧”,康无和容复从后面跟着：“怎么了？”
里面拳脚相加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忽然传来一声警觉又低沉的男生嗓音：“什么人？”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封歌才看见里面大约有十个人，且都穿着统一的一中校服，头发却五颜六色的，再仔细看，他们手里都拿着不知道从哪来的铁棍。
而最里面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蜷在地上，书包不知道扔哪去了，课本资料书散落一地，红头男生此时往巷口走，封歌就看见他脚下有只黑色眼镜破碎的尸体，镜片被踩碎了，镜框也七零八落。
红毛左边裤子挽起来一截，借着从巷口外倏忽闪过的车灯，封歌看到了他腿上又厚又黑的腿毛，他右手握着的铁棍指向她：“不想死的立刻滚。”
封歌还没说话，胳膊上的颤抖让她察觉到单可可此时在害怕。
康无走上前来，把她们护到身后。
下一秒，书包就被他拿下来，一脸摔到红毛脸上。
红毛完全意料不到，康无趁机夺回他手里的铁棍。
反应过来，立马后退几步，号令后面其他人：“上，都给我上！”
他们一拥而上，康无站在他们前面，不慌不忙，挥舞他手上的铁棍，抵挡他们的攻击，反用棍子打击他们的肚子，或者胳膊，让他们无力攻击。对面有几个男生被攻击到肚子，疼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容复看这形势，顺手拿过掉在地上的铁棍，跟康无并肩作战。
不出几分钟，除了红毛小哥，所有人都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胳膊翻来覆去。
那红毛已经被吓到角落里，两只手贴着墙壁，半蹲着，嘴里含糊不清的，似乎没想到这么多人也没敌过两个人。
康无眼神漆黑，扔了铁棍，盯着问：“打吗？”
红毛一言不发，贴着墙壁慢慢挪，想不着痕迹的溜走，走到巷口突然来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容复边转头边向地上啐了一口：“呸，小爷等你。”
封歌赶紧跑过去，那男生捂着自己的头，身上都是被踩的脚印，破破烂烂的衣服挂在身上，头上的血从指缝里往外渗。
封歌小心翼翼的问：“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男生头更低了。
单可可找到被扔到角落里的书包，又把散落一地的书，练习本装进去，却被练习本上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范思格。
“范思格？”
那男生听到他的名字，肩膀一抖一抖的，一会儿就从他紧捂着头的双臂间，传来了压抑又低沉的哭泣声。
哭到最后，他把手拿开，封歌看着他的脸，分不清究竟是泪水多，还是血水多。
而即使死死护着，他的眼睛依然肿了，像一只巨大的核桃嵌在眼眶中，脸颊一半已经肿起来了，嘴角烂了，还在流血。
范思格哭了很久很久，但他们依然在陪着他。
容复已经不忍看这画面，转过身去。
等他逐渐平息下来，封歌慢慢扶起他，拍拍他身上的土，慢慢扶着他往外走。
容复从单可可手里拿过范思格的书包，背到身上。
范思格走路一瘸一拐，康无从后面走上前，代替封歌扶住他右手。
路上的车比放学时少了很多，一辆车呼啸而过，尖锐的汽笛声传到耳朵里。
容复走上前，扶住范思格的左臂。
范思格走路很慢，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眼镜，又或许内心的阴翳反射到了眼睛里。
转过一个路口，范思格停下脚步，颤颤巍巍的说道：“我走这边。”
康无扶着他，抬脚就往那边走。
容复像憋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他们为什么这样？”
说完立刻转头，观察他的神色。
封歌从后面跟着，看着他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听到容复问他，垂着的头更低了，本以为他会沉默，却听到他哽咽的声音从嗓子里的挤出来：“他们问我要钱很多次。”
范思格咳嗽了两声，呕出了一滩血，待血从嘴角流进，又继续说：“我都给了，但是今天我没带钱。”
封歌原本以为，校园霸凌对身为普通高中生的自己而言，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情，可此时此刻，那个早上还递给她牛奶和面包的同桌，那个总是害羞的微笑，讲题却一丝不苟的同桌，刚才在肮脏黑暗的角落里，蜷缩在地，任人欺凌。
如果她没有听见，那今晚于他而言，又会是怎样的噩梦？
封歌不敢想。
路灯昏黄，四人沉默前行。
走到一扇矮小的木门面前，范思格突然停下来，手臂也抽回来：“到了。”
他转过身，低头敲门，屋里传来一声妇女的回应：“来了来了，是思格吗？”
门开了，一个穿着全身围裙，头上挽着一个发髻的中年女人走出来，带着刚做好的饭菜香。
那女人一眼就看到了范思格和他脸上的伤，在原地愣了一下，像是在看那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反应过来向前走了一步，扶住他的身子往回走：“你怎么了，是跟人打架了吗？”
回头关门的时候，才发现封歌他们的存在，又走出来：“你们是思格的同学吗？饿了没有，进来吃个饭再走吧。”
封歌走到前面：“阿姨，我们都是范思格的同班同学。今天太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请您好好照顾他。”
容复想起自己还背着范思格的书包，赶紧拿下来递给她。
范思格妈妈接过来：“谢谢你们送他回家，要不还是留下来吃个饭吧，我都做好了。”
封歌说：“不用了不用了阿姨，我们先走了”，说完就往回走。
“那你们路上小心。”范思格妈妈还在后面说。
容复回头挥了挥手。
此时已不知道是几点钟，夜色已深，冷气激的皮肤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车辆寥寥无几，霓虹灯却依旧五彩缤纷。
沉默的气氛延续了很长时间，突然间，容复开口：“康无，你怎么打架这么厉害？”
封歌想起刚才在小巷里，康无挥舞铁棍熟稔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他还会打架，还这么厉害。闻言，好奇的看着康无。
康无的手揣在裤兜里，面目冷峻：“以前学过。”
容复嘴巴都要惊掉了，康无学习优秀，打篮球很厉害，刚才又觉醒了一项新技能，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宝藏男孩！”
单可可就踢了他屁股一脚：“你以为谁都是你啊，又废又浪的。”
容复捂着屁股，逃到了康无身边，还嘴硬：“谁敢跟康无比啊”
封歌知道，容复是在活跃气氛。刚才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伤痕累累的范思格，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一种低气压，不驱散，只会越来越压抑，直到将他们淹没。
第二天，范思格的位置空了一天。
十点多。
放学的路上，单可可的手放在封歌兜里握住她的，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范思格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要不要去？”忽然像看到什么似的，脚步顿住。
封歌低垂着头，感觉到她的沉默,掀起眼皮看她，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他们身穿统一的一中校服，头上像开了染坊似的五彩斑斓，人手一只铁棍，或垂在身侧，或搭在肩上，为首的是昨天那个红毛。
红毛校服敞开，红色无袖短露出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手里拿着的铁棍在地上划出一声沉闷又连续的刺啦声。
他往地上唾了一口，又昂起了下巴：“打吗？”
昨天，也是这个时候，小巷里面，他脚步半蹲，背紧贴着墙壁从里面逃出来之前，康无问的那句“打吗”，此时被他用这样不屑又轻浮的语气说出来，封歌心里寒气直冒。
一点赢面都没有的比赛，要如何反败为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