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系列之十六
不要跳楼
江仁彬
周末，本该寂静的南浜小学却炸开了锅。
校园操场上聚满了人，一个个张大嘴巴仰着头，不时还发出尖利的叫声。校园外，消防车、云梯车、警车接踵而至。
教学楼下，校长吴用手握高音喇叭，一遍遍地叫道：“石老师，不要跳楼，有什么话好商量。下来，我们慢慢谈。”
教学楼顶，一个枯瘦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格外令人同情。人们看不清他的脸，也猜不透他的内心世界，但人们分明看见他的一双脚已经慢慢向楼的边沿移动，而且越来越近。尖叫声随之迭起。
楼上的小伙子名叫石诚，师范院校毕业，刚通过校园招聘被录用至南浜小学。
石诚人如其名，特实诚。高高瘦瘦的他，见了生人常低着头，略显局促地用双手不停捻动衣服角，好像想从里面摸出颗定心丸似的。
石诚出的事情说大，其实也不大。
南浜村是全县的大西北，紧邻东海，十足一个鸟不拉屎、兔不做窝的穷乡僻壤。南浜小学建校已有五十多年历史了。虽说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但南浜村的村民们还是比较信奉“严是爱，松是害”的古训。老师对学生不伤筋动骨的敲敲打打，他们还是支持的。
石诚虽说也是从山沟沟走出来的穷孩子，打小也常被老师敲敲打打，但经过多年的师范教育，他知道，体罚这玩意是高压线，不能碰。他不想为这事去犯纪律，影响转正。他很珍惜这份工作，他总记着临出发前父亲用粗糙的大手抓着他的肩所说的话：“娃儿，好好干。为咱石家争脸。”他更不会忘记一旁的母亲一边笑着，一边抹泪的场景，是激动？还是不舍？毕竟儿子是远赴千里之外工作，将来很可能就在那扎根了。石诚暗暗发誓，一定好好干，将来将父母接到自己身边。
石诚和所有初入道的教师一样，工作充满激情，干事热情十足。石诚所带的是三年级。班里有个叫桑美的学生，前些日子拉下几节课。那天，大课间活动，他特地将桑美叫进办公室，想给她将拉下的课补上，但桑美听得心不在焉，让她回答问题也充耳不闻。老实的石诚有点搂不住火，他气得伸手去拉桑美，桑美拼命抵抗，一挣扎脸颊撞上了办公桌角，脸上除了一点擦痕，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一颗门牙齐整整地掉了下来。石诚慌了，连忙请办公室同事一起将桑美送到村卫生室。医生看了看，笑着告诉他：“不要紧张，凑巧了，换牙，不撞也会自己掉的。”石诚还是不放心，放晚学时，不等家长来接，石诚就买了点水果，带了点营养费，陪着桑美一起回家。算是登门谢罪。虽然自己没有动手打她，但孩子毕竟还是受了伤害，石诚觉得打招呼是必须的。
本来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哪知几天后，石诚体罚学生的新闻突然挤占在各大网络的头条位置。文章下面跟帖一个接一个，全都是一边倒地指责石诚，指责甚至辱骂教师。难怪，网站上公布的照片太惨，孩子右脸颊用纱布封着，张开的嘴巴里一颗门牙脱落的照片特别刺眼。更刺眼的是网络标题：年轻人民教师狂殴九岁女童致毁容。
省里责成市里调查，市里要求县里汇报，县里指示教育部门抓紧外理，尽快让当事人删帖。
学校做工作，家长放言“要么赔偿二十万，要么开除石诚，否则免谈。”
发贴的是桑美妈妈的相好。发贴是这个相好重要敛财手段。桑美妈妈本是无意中提及女儿牙齿脱落的事，却让这个相好看到了无限商机。帖子一出，无数自媒官媒竞相转载，不少小报小网记者闻讯而动。南浜小学突然就成了热点单位，石诚也突然成了热点人物。
学校再三做工作，家长同意，十万赔偿，删帖了事。
吴用想往后拖拖，他知道舆情规律，觉得过一周也许会好些，“网络七天红”嘛！但对方是操控舆情的高手，不两天就更新一下桑美毁容事件最新进展，始终让这一小事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学校只好转而再做石诚工作，让他花钱消灾。石诚想不通，明明自己没有什么过错，难道只因为网络舆情，他就必须低头认这个莫须有的罪？石诚更想不开，别说家中无力赔偿，就是有，十万费用也是父母一辈子的血汗钱，是父母的养命钱，凭什么让他们为自己这个莫须有的罪过买单？他想起自己暗自发下的誓言，他觉得对不起父母，自己给父母制造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离家长最后通谍越来越近，想不开的石诚决定以最传统而且他认为最管用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跳楼。
楼下，谈判专家接替吴用校长继续做着劝解工作，消防队员紧张地铺着安全气垫。
楼顶，石诚对所有劝解无动于衷，只是一个劲地叫喊着“为什么”，一只脚已踏到楼顶边缘。。
楼下，吴用和其他老师高喊：“石老师，所有赔偿由我们负责。”
楼顶，石诚已双脚跨过楼顶边沿，头向下，似一只折翼的蝴蝶，下面的尖叫声远远盖过了“为什么”的质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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