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霄抱着容初睡着了。
他不许容初离开。
容初实在是累极了,于是便缩进他怀里,借着他的体温取点暖。
她仍旧是怕冷的。
那冷不是透彻心扉,而是一点一滴,从心底蔓延而上的寒意,只稍稍不留意,仿佛连呼吸都要冰冻起来。
容初挨在他心脏跳动的位置,她听见他胸膛里,心跳平稳而有力。
她有些羡慕。
“还要继续吗。”沈霄坏坏的笑起来。
“再说吧。”容初没有同意,抬头亲了亲他,然后道:“我再睡会。”
“好吧,暂时放过你吧。”沈霄咬了咬她的耳道。
容初做了个短暂的梦。
她本来只是闭眼歇息一会,她不敢睡得太熟,担心沈霄看到系统发来的通知,要求进入这个世界搜索,那么她就暴露了。
但她依旧做梦了,闪现般几个片段的梦。
梦里,仍旧在陆谦的世界里。
那里,有陆谦,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陆谦的对面。
他的容貌,令容初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下一秒,陆谦的身影突然变得扭曲模糊仿佛被无数只手拉扯至变形。
而后,陆谦的身体碎成了无数尘埃。
容初醒来,她还枕着沈霄的手臂,他熟睡,另一只手还搭在她身上。
她小心挪开他的手,起身慢慢把衣服穿上。
穿好衣服后,她听见沈霄声音响起。
“准备走了吗?”他声线慵懒:“再陪陪我吧。”
容初一顿,顺便把衣服丢过去给他,道:“那你能告诉我,你想杀的人,是谁吗?”
“谁?”沈霄一想,就笑了出来:“你真的信了?”
沈霄在掩饰着什么。
容初看得出来,但她又看不清。
她不想搭理他了,预估着时间的同时,她开始考虑下一个世界的目标。
大概是从容初冷淡的表情上察觉些什么,沈霄有些紧张起来,他走过去,想向刚才一样亲昵的抱一抱她,被容初避开了。
“喂,过河拆桥啊。”沈霄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他又道:“别生气嘛,你真的想听?”
“我现在没兴趣了。”容初说。
沈霄立即就沉下了脸,他抓住她的肩不让她有所动作。
“反正,你不能先走。”
容初就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霄观察着她表情,揣摩一阵后,试探的问了句:“再陪我一会?”
顿了顿,又立即道:“诶,想要什么都可以啊,礼物?还是钱?只要你要,我都买给你。”
“不用。”容初拨开他的手:“我对你的钱没兴趣。”
沈霄愣了愣,除了钱,他还真一时间没想到有什么可以留下她。
然后,容初对他笑了笑:“不过,我对你还是挺有兴趣。”
“我?”沈霄一秒就想歪了,他马上说:“可以啊,我整个人都交给你。”
他加重了语气:“只要你留在这里。”
“可以啊。”容初抬起手,向他勾了下手指,男人明白过来。一个用力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顺势靠近他耳边,轻轻呼了口气,才道:“你想杀的那个人,是害死你妻子的人吗?”
现在,容初改变目标了。
她确实对他的人没兴趣,对他的钱更没兴趣,
她唯一想要的,是沈霄的数据。
沈霄一瞬间变了神情。
如北风忽而呼啸,一夜之间,炎夏变成寒冬。
他嘴角的弧度消失,眼里的光沉寂,连呼吸声,每一下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杀了谁?”沈霄语气冰冷,他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猜的。”容初有些不适,她表情也淡了下来。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沈霄说:“知道吗,他就最喜欢你们这种女人,三言两语,就能随便哄上手。”
话音刚落,容初就一巴掌过去了。
“啪”的一下,打得沈霄一下子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沈霄,你再说一次。”她微微一笑,温柔得像一株菟丝子:“你说,是谁上了谁?”
她又挠了挠他,问:“再说一次,嗯?”
沈霄懵了片刻,他刚要发火,被她这一挠,注意力便被她转移了开去。
于是,沈霄按住她就狠狠的堵住她的嘴。
“是我是我!”他呼吸沉重又急促。
片刻后,沈霄才喘着气,说出话来:“别提那个人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吧。”
说完,又低下头去亲她。
容初只含糊的应了他一声。
“好。”她道。
场景转换也就一个眨眼的时间。
容初曾经在她的世界见过,所以当四周一霎变换,她并不觉得惊讶。
黑夜和烟花褪去,穿婚纱的女人消失。
他们站在了教室之中,教室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外面球场有人声沸腾,很热闹,而教室里,仿佛与世隔绝。
沈霄的手顺着她的头发而下。
“陪我逛一逛这个地方吧。”他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说。
“我和你?”容初看向黑板上,语文课上留下的诗句,黑板擦擦了一半,剩了一半。
“这是我上高中的学校。”他说:“好不容易才重新还原出来的。”
“好。”容初道。
他们出了课室,开始沿着走廊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
学生虚虚实实在他们身边经过,看见了他们,却有仅仅看见而已,学生们对于他们的出现,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好奇,如同突然之间晴天变作阴天,倾盆大雨袭来,不过分心一个短暂的目光,然后一切照旧。
容初看见学生时代的沈霄斜靠着课室门口,和一个身材已显轮廓的女生在聊天,言谈间,女生阵阵娇笑,她似乎还故意瞄了眼课室里。
容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课室里。
她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窗边位置,前排数起第三排,有一个短发女生,容貌与那穿婚纱的女子相似,短发女生察觉到那女生的目光,下意识的就避了开去,然后咬住了下唇,直到唇色苍白。
“嘿,安安,别管她。”短发女生的朋友用手肘碰了碰她。
萧安安只是勉强笑一笑,她说:“我…只是看一看而已。”
“你就是太胆小了,才老让人欺负。”
“其实……也没有吧,沈霄他偶尔也对我很好的。”
“你啊你啊,这辈子就栽他那吧。”
“她就是你的妻子吗?”容初问。
沈霄也望着名为萧安安的女生,他说:“她就是我的妻子,不过这个时候,我和她……”
说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那时候,我就是个混蛋。”
明明知道萧安安喜欢自己,却仗着她的喜欢,总是对她不理不睬又若即若离,那时,他就是笃定萧安安不会离开他。
“如果我男朋友这样沾花惹草,我一定会要他见识一下现实的毒打。”容初说。
“这时候,我还不是她男朋友。”沈霄忽而觉得心虚。
容初转头,瞪了他一眼。
他们继续往前走,转弯走下楼梯,天色开始昏暗。
沈霄说:“高二开始,学校要晚自习了。”
他先停下的脚步,然后轻咳了一声。
但是转角位正抱在一起的男生女生完全听不到。
“有人看到怎么办?”女生问。
“没有人的。”男生说。
“监控呢?”
“放心,都没有。”
容初专注的看着这两个小年轻在这个小角落的位置。
“原来你以前这么大胆啊。”容初感叹了一句。
“年轻嘛。”沈霄说。
“然后呢?”容初往下走了两级,她看见萧安安躲在下一层的楼梯边的拐角处,萧安安看起来,很是可怜,她问沈霄:“被她全看见了?”
沈霄眼神黯淡了一下,而后才道:“是啊,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这一次,还有很多次,以及,和很多不同的女生,每次偷偷摸摸的在一起时,总是经常被萧安安遇到。
每一次,萧安安难过的神情落入他眼里,他就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快。
萧安安不知道的是,每一次她的遇见都不是巧合,而是沈霄的故意。
他既不同意和她在一起,却又不肯放手让她彻底死了心,每当她靠近,他就退两步,她一旦想离开,他就要拽她回来。
反反复复,几年又几年。
到最后,究竟是萧安安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萧安安,已经没人分得清了。
光线忽然落下。
昏暗的楼梯间变成了奢华的酒店套房。
客厅里,红酒洒了一地,鞋子乱丢,衣服一件一件丢落在地,从客厅一直延伸到房间里,房间的门没有关,里面传出的声音清清楚楚。
“你不会是强迫她的吧。”容初没有走进去,她听声音就认出了人来。
沈霄说:“不算是强迫,她半推半就吧。”
顿了顿,他迎着容初质疑的目光,又补充了句:“喂,我不至于吧,我不缺女人。”
不过,正是这一晚,他终于和萧安安确定了关系。
他问萧安安要不要作他的女朋友。
萧安安哭完的眼睛红彤彤,她望着他的神情像小鹿一般无辜。
她说:“好。”
她又说:“沈霄,我这么喜欢你,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
沈霄答应了。
那时候,他和萧安安,不过是上大学的年纪。
他依旧混账,一边公开了和萧安安交往着,一边暗地里,却和一位学姐保持着关系。
这段关系,他一直保持到学姐毕业。
沈霄和学姐的秘密约会关系,结束于学姐的毕业。
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学姐问他,以后会去找她吗?
沈霄拒绝了。
然后学姐就对他说:“既然准备分开了,我们去一次旅行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沈霄同意了。
于是他向萧安安撒谎了,撒谎说和亲戚学一学怎么见客户,家里的公司以后毕竟是他要继承的,所以这个谎言,也算合理。
萧安安没有理由不让他去,只是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对他说:“一定要小心点,记得……早点回来。”
那时候,沈霄没有多想,以为萧安安只是单纯的担心自己。
那足足一个星期七天的旅行,沈霄和学姐简直如神仙眷侣。
两人白天走遍大街小巷,尝遍风土人情,外人眼里,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肆无忌惮的,真的就以情侣身份相处。
到了晚上,他们更是尽情,或浪漫或狂野或热情,沈霄甚至买了不同的碟片回来,一边播放看着,一边和学姐沉沦到极致。
过后沈霄回想起这段日子,都觉得回味无穷。
旅游回来后,他有一段时间,和萧安安之间就不大尽兴,好几次,萧安安不舒服,他都要自己去解决。
他对萧安安说:“不如我们先缓一缓?”
他安慰萧安安,提议要不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萧安安那一刻像疯了一般,还抓伤了他的脖子。
沈霄心疼她,于是就陪着她请了假,回家去休养。
过了接近一个月,萧安安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那时,她才对沈霄说:“我知道你和那个学姐的关系,一直都知道。”
她没等沈霄回过神来,便继续道:“但我决定原谅你了。”
大学毕业后,沈霄渐渐稳重起来,不再像年少时荒唐。
许多人都说,萧安安算是熬过来了。
下一个场景,是婚纱店里。
萧安安试穿着定制的婚纱,店员在旁未为她整理着裙摆和妆发。
她有些羞涩,尤其是在看到沈霄穿着他的白西装出来时。
沈霄温柔的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真心的对她说:“你今天很美。”
“阿霄。”萧安安依偎在他怀中,她问:“你爱我吗?
“当然。”沈霄道:“我爱你。”
陪伴在他身边多年,萧安安终于觉得心满意足了,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容初冷眼旁观。
她问沈霄:“直到这个时候,你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吗?”
沈霄沉默以对。
容初道:“她根本不是因为感动才哭。”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绝望。”
沈霄一震,他猛的转头看住容初。
“你再说一次,是因为什么?”
“绝望。”
“不可能,那时候,我已经准备和她结婚了!”
“那时候你看不出,现在,你还看不出吗?”容初抬手,指了指自己眼角的位置:“人的表情,再伪装,也不能真的以假乱真,是开心还是伤心,骗不了人。”
震惊之后,沈霄才慢慢想起。
他一顿,轻声的道:“原来……从这时候已经……”
没有人知道萧安安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一个人。
一个和沈霄从小一起长大,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的朋友。
那个朋友,是个女生,她在高三那年,开始谈恋爱。
和沈霄一样,三天两头就换男朋友,后来,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后,就再没有分开过,直到现在。
那个男生,名字是盛泽。
他是唯一知道全部的人。
盛泽。
就是如今沈霄想杀掉的那个人。
婚纱店里,萧安安慢慢带上耳环,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身纯白无暇的婚纱穿在她身上,她微笑着,眼神里,却似无望的悲哀一点点沉淀下来。
身后,店员帮沈霄检查着细节位置。
不知是不是萧安安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店员与沈霄之间有种莫名的熟稔。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想太多了。
萧安安稍微后退一点,仔细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她的手交叠在身前,姿势端庄而优雅。
这时,试穿完白西装的沈霄听到手机铃响,他看了一下,是萧安安的手机响了起来。
“安安,你的电话。”他说着,把手机拿过去给萧安安,无意之中,他瞄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号码,没有标注名字,但这个号码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萧安安接过了手机,她看见号码时愣了愣,而后对沈霄笑了笑:“公司的客户,刚出的那批货可能又有什么麻烦了吧。”
她走远了几步去接听这个电话。
帮沈霄打领结的店员暼了下走远了的萧安安,她身体挨着沈霄,说:“你老婆知道你和我睡过吗?”
沈霄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他说:“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比你聪明多了。”
“哼。”女店员不屑的转了下头,
沈霄腾出手来自己打理领带,他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说好的就一晚上,爽也爽过了,别太贪心了啊。”
他说完,看那女店员的目光是警告。
萧安安接通了电话,她根本没留意沈霄那边发生了,若是寻常时候,敏感如她,是一定会发现沈霄和那女店员之间的关系。
挑选定制婚纱礼服,前前后后数月,沈霄每次都陪她来,而交换一个号码,留一个暗示,也不过短短几分钟。
手机传来了男人熟悉而让萧安安恐惧的声音。
“安安。”男人叫着她的名字仿佛都是迷恋。
“阿泽……你又想做什么?”萧安安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听说你今天和沈霄去试婚纱了?”
“对。”
“你看到那个女人了吗,对,就是正在帮你老公系领带的那个。”
“你别说了。”萧安安已经预料到他说什么,她情绪有些不稳。
“一个星期前,她和你老公,去酒店了。”
“我求你,你别说了。”萧安安深呼吸了一口气。
“好,那我说点别的吧。”男人低低的笑了几声,突然道:“现在,还疼吗?”
萧安安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但浓妆之下,无人发现。
男人继续道:“你老公还没发现吧,这两天最好别和你老公做了,如果你想要,我不介意你来找我。”
萧安安死死的咬住下唇。
“安安,这不过是礼尚往来,你老公在外面有过多少女人,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我早就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我就是喜欢他!”
“你还挺贱的嘛。”
“你说完了吗,我还有事。”
“其实,我就想和你说一下,你上次那套猫耳装,我很喜欢,下次,我们再试试别的款式吧。”
萧安安直接挂断了电话,她脸色白得似纸,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恢复平常的样子。
容初叹了口气。
她转头去看沈霄,发现沈霄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似一潭死水。
“我不知道他们原来这么早以前就在一起的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那次他撞见的,是第一次。
那一天,他出差提前回家。
一进门,他听见了房间里的声响,萧安安声音在喊着救命,有什么砸碎到了地上。
沈霄那一刻脑海是空白一片,他甚至连震惊连愤怒的情绪都还没来得及感受,他的人就已经冲了进去。
房间里凌乱得不成样子,萧安安被绑在床上,皮带把她的手腕皮肤磨损得见了血,香薰蜡烛浓郁的气味掩盖了其余的味道,萧安安眉头紧皱,表情接近痛苦。
她一直喊“救命”和“不要”。
然而男人却仍旧把她的腿用丝巾固定住姿势,一个床脚一条丝巾。
她哭了出来,叫着男人的名字。
“阿泽……阿泽……不要……”
这一切,都落入了沈霄的眼中。
他看得眼睛都仿佛猩红起来,怒火与屈辱一下冲破了他的理智,他直接操起电视柜上剩余了一半的酒瓶,直接就两步冲上去就朝着男人的爆了下去。
完完全全,没有留有一丝丝的余力。
“嘭”的一下。
酒瓶炸开,男人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倒了下去,而后,他的头上,开始流出血来,都流到了床单上。
沈霄眼见着男人倒了下去,手上一松,握紧的玻璃瓶的残片才掉到了地上,整个房间里,就只有他的呼吸,在急剧的起伏中。
而萧安安,她已经被吓到失了魂一般,她缓缓抬头看向沈霄,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身体在颤抖,连说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水不停的落了下来。
沈霄缓了好一会,而后,他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新的浴袍,走过去,把容初的身体包裹起来,又帮她解开手上的皮带,和脚上的丝带。
他抱住了她,道:“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怀中萧安安哭得压抑。
他便抱得更紧,说:“我回来了,我就在这,别怕了。”
然而,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个男人,就是盛泽。
他是沈霄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的男友,互相之间认识也熟悉。
而现在,就是这个男人,几乎让萧安安崩溃。
盛泽被送去了医院,他伤得挺重,但命是保住了。
他醒来后,第一个要见的沈霄。
他对沈霄说:“我不会起诉你,是因为看在安安的份上。”
“放屁,我现在就报警!”沈霄指着他:“我不弄死你我……”
盛泽打断了他的话:“安安是自愿的。”
“我……”沈霄话未说完,他的所有思绪一下子像停止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似遥远:“你刚刚,说什么?”
盛泽就笑了出来,头上纱布层层叠叠,他却仿佛一点都不在乎,他道:“我说,安安是自愿的,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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