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柳黯花明
青春的滋味是那么清晰而深刻。
球赛结束后,柳夏没有说话,默默把默默跟在身后的大聪引到136后,告诉他稍作等候,自己随一啸先到澡堂冲了个凉。回到宿舍,柳夏淡淡招呼一声正在跟吕布玩大眼瞪小眼的大聪,拎起书包便望北门而去。
一路无话。眼见行至门口的石碑,柳夏方才开口问道:“吃什么?”
“喔……客能还要,等等。”
柳夏注意到大聪的局促神色,才想起失落的阴霾可能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有些冰冷,遂带着歉意挤出一个看起来十分纠结的笑,“哈,哥输球了心情不好没顾到你,不要在意哈!刚……你说还要等谁来着?”
大聪扬起鼻孔,一脸的不服气,“喔!就腻心情坏,不是,得五十堕分了吗?灯谁?不高诉你!”
柳夏自知理亏,也不好再用霸权,只得耸耸肩,与大聪立在校门口等待未知的来客……应该是雅茜吧。
十分钟后,柳夏的心赫然一颤。
……多么荒唐。
自从“想通”的那天起,经过整整一个月的努力,柳夏已终于开始一点点归向最初的宁静。他已经可以在图书馆专注地看上一个小时书不去想她,也可以连续一周不再梦见,他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不用逃去夷州也能够将她慢慢放下。可直到今天,当林漪的清眸再次轻而易举地将他自以为已炼成钢铁的心如石蜡般融化的这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错了。
几月后,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当柳夏独自在一望无边的大海中央等候死神时,想起的就是这烂柯弗寤的第五面——在那花开的路口,林漪绝美的容颜犹如惊鸿照影般霸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一阵晕眩,柳夏的脑海只剩空白,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女孩。他只想就这样静静地、远远地望着她,哪怕下一秒世界毁灭,也无所谓了。
去他妈的道理,去他妈的尊严。他爱她。
林漪行至五步外才发现柳夏正盯着自己,直勾勾的眼神似放空一般。她脸一红,带着几分羞涩与尴尬,犹疑着说了声:“你……好。”
柳夏心头又是猛地一颤,相识半年后她终于对他说了第一句话。林漪的声线很特别,温润淡雅,就像是昆山的玉。柳夏听得痴了。金雅茜见他老半天就那样傻傻地望着,便嘟起嘴重重地弹了一记他的脑门,“?”(疯啦?)
柳夏恍然,自知失态,强装着漫不经心的镇定笑了笑,可惜因为激动而微微哽咽的声带却出卖了他,“啊,你,你们,好,久不见。”
雅茜哑然失笑,“瞧你就这点出息。急什么,一整个晚上够你看的。”柳夏却不以为忤,心头一阵欢喜,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大聪看到柳夏的心情已经转晴,憨憨一笑,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道:“揍啦,吃帆去。”
汉江草庐是一家地地道道的韩国菜馆,在一个偏隅僻巷寂静处,静静地召唤着忆乡的游子。柳夏对店家的手艺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到来。和颜悦色的老板娘同大聪、雅茜用母语欢喜地寒暄了数句,便把众人引入预留的雅间。进屋后雅茜冲柳夏眨眨眼,直接坐到了大聪的对面,林漪略一迟疑,拧了拧雅茜的脸,也彬彬入席。柳夏心跳加速,盘腿坐在草垫上,缓缓地抬起头,看到咫尺间林漪泛红的脸,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幸福得好想流泪。
老板娘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抿嘴不语,但闻雅茜说了句抑扬顿挫的韩语,三人捧腹大笑,自顾着商量起了菜谱,全然将柳夏与林漪俩人晾在了一旁……大眼瞪着小眼。柳夏恍然如坠梦中,对小朋友们心生感激,这正是他半年以来望穿秋水的一刻。
柳夏一直是拥有着完美的外交素质的。虽然不擅搭讪,可无论遇见了怎样的人,只要有心,他都能用坦诚温暖的笑容与机智幽默的言谈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插科打诨,舌灿莲花,时而再杂几句无伤大雅的笑骂,就像是相识已久的旧友。所以他一直祈求着老天能够让自己与林漪直面相谈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他知道自己能够牢牢锁住她的眼波。
可惜他又错了。
直面于她,纵有千言万语全都哽咽在喉。
林漪被柳夏望得面红似火又无处可藏,只得轻一咳,颤声道:“听说你要去夷州?”
“啊。是。”
“那,那个交换难申么?”
“其实,还,还好。”
“是嘛……是哪个学校?”
“夷州q大。”
“哦……”
这两个大孩子,一个羞怯,一个慌张,三两句后又归沉默。柳夏颤颤巍巍,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了一个字,开口还休。良久,他才自嘲一笑,谓然叹道:“守着吧,也解不开这死局,徒然伤心,不如就去流放啦,背着包四处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林漪的视线也飘向别处,涩涩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柳夏和林漪便这样一直无言地看着小朋友们在一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嘻闹中点了完菜。雅茜心满意足地合上菜牌,一回首才注意到默然无语的俩人那各自写满心事的脸,她微微一顿,学着大聪的样子仰起大鼻孔“望”向柳夏,“柳哥哥,笨死的思密达!”
柳夏只能弱弱地赔笑。然后好似想起了什么,转身从书包中翻出一个用墨绿色珠光纸包裹的方盒,阔面约摸巴掌大小,两寸高,顶上一朵杏黄色的蝴蝶结。柳夏轻轻捋了捋被压瘪的蝴蝶结,微笑着将方盒递给朴大聪。
朴大聪接过一愣,随即醒悟:“喔!大哥腻怎么知道进天是窝生日?”
柳夏同雅茜会意地眨眨眼,“大哥小时候学过算命的啦。”
“啊呀!不跟你硕,久是怕乱花潜,结果你还能酸出来喔!”大聪一脸的又惊又怒又喜……如果当时他知道里面是柳夏省下大半个月生活费为他买的一部水货黑莓9700,表情肯定会更加精彩的。
“哎呀这是我们中国的传统,小弟诞辰,哥哥孝敬孝敬是应当的。朴兄,生日快乐!”柳夏说着,忍笑作了个揖。朴大聪见状以为真的是什么□□民俗,也赶忙学着他的样子煞有介事地深深还了一揖,“谢谢大……啊呀!”
柳夏忙抬头看,原来大聪揖得太深,额头直接叩进了桌上的茶壶,溅得满面是水。雅茜正一脸坏笑地为他翻找着纸巾……偷眼再瞧林漪,只见她画眼眯眯,削葱玉指捂着朱唇不住颤动,嘴角却早已画出一弯新月,显是觉得好笑但因为矜持不敢发作,一幅快要憋出内伤的样子……柳夏赶紧把头偏向一边,以防他们看见自己这满脸根本收不住的傻笑。
亡羊补牢,那是愉快的一晚。晚餐后林漪带众人去了她最爱的咖啡馆,樟木的地板、樟木的案台、樟木的椅子在温柔的灯光中散着沉香,切完预定的生日蛋糕,他们玩起了桌游。从叠叠木到un,再到ixi,数学大神柳夏的实力自然是一骑绝尘,玩得大聪和雅茜一个劲地互相骂蠢,他却常在很恰好的时刻很恰好地输给了林漪,然后微笑着接受来自胜者的惩罚。
时间不觉便到午夜。小店开始打烊,大伙只好不舍地乘车归去。
的士把他们载到了j大北门,几个小时的“斗智斗勇”让众人均显疲态,想到马上要分别,柳夏一阵神伤。雅茜却突然兴起提议去唱歌,柳夏马上兴高采烈地替大聪举手赞同,林漪略一犹豫,问柳夏:“我住雅茜那儿倒没事,可你们宿舍不封门么?”柳夏嘿嘿一笑,“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于是他们辗转去了第三站。
一进包房朴大聪和雅茜就疯唱了起来。雅茜的歌声依旧如文艺晚会那天一样清澈唯美,引人沉醉,朴大聪声嘶力竭地吼着一串串对于柳夏而言完全陌生却动感十足的韩曲,雅茜率然跳起pppg,竟很是惊艳……林漪和柳夏却始终“安分”地各守一隅,完全一副“专注零食三十年”的架势。最后,在小朋友们连拉带拽的怂恿下柳夏还是“献身”唱了一曲《烟花易冷》,林漪也羞涩地点了支《红豆》。哈哈,于是柳夏又欢喜地发现林漪了跟自己的一个共同属性——“嗓音如此天籁以至于身为凡人的自己根本无法驾驭的随机转调歌者”。
当他们在凌晨三点钟从k爬出来的时候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林漪打算在雅茜家过夜,三人同路,正要与柳夏道别,已经半死不活的柳夏却以夜深危险大聪孱弱为由执意要送他们一程。
一程,又是一程。
柳夏一直愣愣地陪他们走到朋远楼前的广场仍无去意,竟似要送到房间里去。林漪羞怯一笑,道:“更安全没有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柳夏百分不舍,想不出话别的言语。
雅茜微微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幽然叹道:“君不知,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原来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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