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吃瓜的嘁嘁嚓嚓。
队长李长富抓耳挠腮。
为了揍人,厉剑军正试图冲破厉剑英的捆绑。
厉辛氏默默地抹着眼泪。
厉大包在群众过度的关注中空前膨胀,双手插着腰,冲各个方向,回敬给捧场之人得意洋洋的笑。
柳红玉淡定的呸了一口,眼珠子往周围撒目一圈,人人手里或屁股底下都有武器,呃,工具。
长锄头,嗯,不行,适合远距离作战;镰刀,刃没磨好,太钝;扁担,大型双节棍,耍不开伤不了人,耍开了又怕得伤及无辜;木棍,杀伤力太弱
咦?她眼前一亮,那把小锄头不错,灵巧好上手,刃角被磨的锃亮,她想这家人一定是个细致人家,把个小劳动工具侍候的像件艺术品。
得了,就它了。
她走上前去,扒拉扒拉那个爷们,手指一勾,痞里痞气道:“爷们儿,借我用用呗?”
那老爷们愣眉愣眼的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似的。
“松手!”柳红玉秒变脸。
那爷们梦醒了,揉揉眼睛,他咋也没想到,这个从来只会在厉家人身后低头缩脑的小寡妇,竟然有这么狠倔的眼神,狠归狠,还怪好看哩。
那爷们怂包了还是骚动了,不得而知,反正他楞楞的松了手。
柳红玉颠着手里的小锄头,走到厉大包身后,举起,落下。
“哎哟——”厉大包哀嚎一声,后背的一阵巨痛把他压趴下去。
人们清清楚楚的看着那小寡妇,挥起小锄头朝厉大包后背砍下去,清清楚楚的看着厉大包的大包绽开一条口子,紫红的血汩汩往外流,人们忘了提醒,忘了惊呼,傻成一片。
柳红玉是理智的,自己摊上这么条滥命,太不值,她起身拿过一件,不知是谁放在草垛上的破衣服,蹲在厉大包身边。
“你会说话吗?不会。会做人吗?不会。你说你还喘着一口气干啥?浪费。”柳红玉慢腾腾的把那件破衣服堵在厉大包的血口上,继续清清淡淡地道:“你该死吗?该死,但你不应该死在我手上,你不配!亲手破开你这一刀,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我三奶奶,你刚刚说她那话,太牙碜,我不爱听——”
“呀——”厉大包的二儿子叫嚣着从人群里冲出来,张牙舞爪扑向柳红玉。
柳红玉心道,跆拳道三段,是时候上场了。
她一闪身,厉老二扑了个空,那家伙不死心,爬起来,落水狗似的瞎扑腾。
柳红玉蜷腿伸脚,一通拳脚雨点般地落下去,厉老二鼻青脸肿,扑通一声,跟他老爹摞在一起,那草包还算孝顺,怕压了亲爹的伤口,赶紧往边移了移。
“还有不服的吗?可以上。”柳红玉向人群发出挑战。
“这,这是咋的啦?”
“这谁呀?”
“还是那个小寡妇吗?
“变性了?”
柳红玉心想,可不能太出挑,自卫可以,吓坏人可不行,毕竟吃瓜群众罪不至死。
她顺势道:“我在这个村,在厉大包家,忍气吞声这么些年,全都当我是好欺负的,如今,有好心的三奶奶一家收留我,为我出头,不计较我什么起死回生,什么乌鸦报丧,我能忍下欺负我的人,可忍不了欺负我恩人的人,所以,今天对不住各位,吓着大家了,回头自个儿想法压惊去吧!”
“噢,对了,警告一下各位,还有你厉大包——”她伸脚踢了踢地上蜷曲的受伤人,举着带血的小锄头,指了一圈吃瓜群众,笑的清冷绝美,“以后,站着的这户厉家人,我柳红玉罩了,谁说这家人一个‘不’,谁戳这家人一手指头,我柳红玉,拿命跟他拼。”
厉剑军在厉剑英缓缓松开的手里,慢慢直起身子,他啪的一巴掌拍疼自己的脸,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三姐,我在做梦吗?”
厉剑英摇了摇头,呆呆地道:“我也不知道。”
厉剑军直直盯着前方一会插腰一会扬手,挥洒着将军气度的柳红玉,道:“三姐,要是我没认错的话,这女的是咱娘从家里带出来那个吧?”
厉剑英讷讷地点点头道:“应该是。”
“李队长——”柳红玉转身到队长李长富面前。
李长富惊魂未还,柳红玉不得已又叫了一声。
“哎哎,谁呀,咋了,干啥?”李长富惊悚又利落地四连问。
“我不为难大家伙,也不为难你,就替厉家把这个主做了——我们去庙上住。”柳红玉道。
“好好好。”
“但是你,还有另外三位队长,我想请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好好。”
“我们去庙上住可以,划给我们的院子,得是现在院子的三倍。”
“好好好。”
“光说不行,各位队长给我起草个合同,得给我签字画押。”
“好好好。”
南景和西景的两个队长,虽然都知道厉大包家有个童养媳,但他们对这个童养媳了解并不深,所以,他们仅仅对一个受尽压迫的童养媳敢于反抗感到惊讶,对这个童养媳过激的反应表示震惊,并无其他困惑。
这时候,相对清醒的两个队长戳了戳东景队长李长富,道:“长富,听清了,这人要跟你签字画押。”
李长富抖了抖脑袋总算还了魂,心想,谁人没个变化,不过这个小媳妇变化过大了些,同情同步跟上——这厉大包家给人多大的压迫,把人逼到这个份上儿,哎!
“签,签啥?”李长富问道。
“就是说,我们搬去庙里住,划给我们的院子得是原来的三倍。”柳红玉比出三根手指。
“三倍?”李长富想了想道:“那得多大呀?”
“不行吗?”柳红玉探身,问其他三个队长,“不行吗?”
“那肯定不行。”南景队长勉强笑笑,回道。
“太大了,得划出我们多少地?”西景队长摇摇头道。
“不行吗?”柳红玉转身问群众,你们咋也不能白吃瓜,啥事不经你们推波助澜能过的去?
“队长说了算。”
“对啊,队长说了算。”
“嗯嗯,反正那块也不是耕地。”
球又踢回给李长富,柳红玉用眼神抓住他不放。
“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我提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分。”柳红玉继续抖擞出三根手指,阴险一笑道:“要不,我就在四个队吃百家饭,来个‘夜猫子进家宅’,凑成三煞,好不?”
群众给吓住了。
“李队长,拿个主意吧!”
“咋也得让这一家子老小有个落脚地儿!”
“你是队长,你得替我们大伙拿主意啊!”
人心所向呀人心所向。
李长富的犹豫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小媳妇儿狮子大开口,一来不符土地规章制度;二来,以后再批宅基地咋整,谁要三个四个五个的,都得给?这头儿可不是乱开的。
“长富——”北景队长杨国忠扯了扯李长富,眼晴盯着柳红玉道:“你们听听我的主意,成不?”
柳红玉给了他一个“可以”的眼色,抱臂洗耳恭听。
“厉家媳妇,你也别要三个四个,这不符合土地条文,上头知道了,不但我们队长,你使用土地的个人也是要受处罚的。你看这样成不?咱们折中一下,批给你的宅基地,原来老太太家的多大,咱们队里就批给你多大的,至于额外的,咱们可以借给你用,批的和借的,咱都黑纸白字写上,四个队长都给你签字画押,你看咋样?”
杨国忠明白群众的力量,转而向吃瓜的问道:“你们大伙听我的主意,还成不?”
“我看行。”
“咽,可以。”
“行吧!”
李长富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我觉得行,柳红玉,你看呢?”
柳红玉心里面得意的很,本来她是想要三保俩,狮子大开口,不过是想给彼此杀价空间,没想到,这帮人没往她的套里钻,不过杨国忠的建议也不错,三个宅基地的土地面积供她用,足够了。
“成交。”柳红玉摆出一个“k”的手势,察觉到人们诧异的眼神,她立马收回手指,放嘴边舔了舔。
“起草吧。”柳红玉说完,回头瞅了瞅已经在混沌中慢慢清醒过来的厉辛氏,艰难的扯一扯嘴角。
她走到厉辛氏身边,摇着老太太胳膊撒娇道:“三奶奶,你看,行不?”
“行,咋不行!我觉得挺好!”厉辛氏比厉大包还激昂,中气十足。
柳红玉把铺满字迹的文书教到厉剑军手里,道:“五叔,你给我念一下,我听听跟我想的一样不?”
厉剑军战战兢兢的将纸捧在手里,念一句话扫柳红玉一眼,她没反应,那就是通过,这一篇字总算畅通无阻的念下来。
“嗯,不行,得把除宅基地之外的使用时限加上,嗯,十五年,最低十五年。”原来她不是听听就好,心里面早有盘算。
“不行,八年,最多八年。”几个队长跟她据理力争。
“八年?过家家呢?”
“就八年,不能再多了。”
“十年就签,十年签不了,还是那句话,我吃百家饭去。”
四个队长怕了她,她吃了谁家谁家就得找队长评理,这不是给队长们找事嘛!
“行行,就十年。”
柳红玉又改动了几处细节,四个队长被她逼的没办法,认命的改。
柳红玉一点不含糊,让四个队长又写了一份相同的合同,一式两份,甲方乙方,谁想抵赖,姥姥!
柳红玉把文书恭恭敬敬递给厉辛氏,扶着厉辛氏就往外走。
北景队长杨国忠叫住厉辛氏,陪笑道:“亲家,彩珍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生了,生完孩子得有段时间没法走动,我想着,要不趁着现在孩子行动还方便,就让她先回娘家住上一段儿?她娘想她想的紧……当然,您老要是不同意,我这个当亲家的,没有二话。”
厉辛氏上下扫了杨国忠两眼,哼了一声道:“嗨,你不说我还忘了,庙里头漏风漏雨,又窄巴,着实不大合适孕妇搁里面住,得了,回头啊,剑军——”老太太目视前方,喊了一声跟在身后的五儿子,“回去就把你媳妇送娘家去。”
“哎,好,娘。”厉剑军屁颠颠地回应,“回见啊爹!”
“那啥,亲家婆——”杨国忠总觉得不太合适,又道:“回头我在村里找几个泥瓦匠,让他们把庙给修一修。”
“嗯,那就谢了。”厉辛氏道。
柳红玉跨出门的脚忽地又退回来,一本正经的冲着杨国忠点点头,“嗯嗯,那就谢了,谢了——噢,对了,要是有不用的桌椅板凳啥的,帮忙划拉庙里来,我们不嫌弃,不嫌弃,嘿嘿,谢谢哈,谢谢。”
厉辛氏回头扯了她一把,“你有点出息,啥人都能去伸手?要饭的?”
柳红玉低头吐了吐舌头。
还差点时间到晌午,但饭点儿到了。这个时候的这个村庄,每家都是两顿饭,半上午一顿,半下午一顿。
出了队部门,上了大道,前后不大见人影,厉辛氏一把拨开柳红玉的胳膊,气呼呼的往前走。
柳红玉上前扶了一把,老太太又一把拨开,裹变了形的小脚,擦擦擦的往前蹉。
“三奶奶,咋啦?”柳红玉问。
“咋啦?”厉辛氏拉下脸道:“你是谁?”
“我,我柳红玉啊!”
“谢天谢地,你还知道自己姓啥。”厉辛氏把头一歪。
“我知道啊!”
“那你凭啥做厉家的主?”
“那,那,那不是特殊情况嘛,三奶奶——”柳红玉后知后觉,小跑着追了上去,涎着脸道:“三奶奶,当时,你不是支持我的做法吗?现在咋还反悔啦?”
“当时,当时!”厉辛氏气不过,往柳红玉后背拍了一巴掌,柳红玉假装疼的厉害,呲牙咧嘴的跳开。
“我刚认领完你,回头就撅你面儿?不向着你咋整,打我老婆子自个儿这张老脸?现好了,一纸文书把个家签没啦!”
“那你说,那种情况,那帮人恨不得吃了咱们,要换成你,你有的选?不是也得搬家?可要是换了你,我觉得,你换不来那大个院子不是?”柳红玉越说声音越低,但厉辛氏还是听见了。
“我要那大个院子干啥?养草喂虫子?”
柳红玉没敢说养猪养鸡养鸭种菜,这事,她得慢慢来。
这个时候,人都吃不饱,用啥喂它们?饥荒知道不?饥荒啊!那是连树皮、观音土都用来果腹的时代。
没错,天公作美的年头,一地绿油油的庄稼,也可见人们在田间劳作的身影,但,但那收成不属于你个人,它们属于集体,个人只有到秋末或年底,才可以领到按工分分配下来粮食,一个人平均三百六十斤,就这些了,一粒都不可能再多。
个人能拿公家的东西吗?当然不能,那犯下的是大罪过,足以被惩罚的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赶上天灾,得了,集体绝收,人们连遥望那片绿地的机会都没有了,蝗虫、干旱、洪水,任何一样,足可以使每一年的新年变成终年。粮?别想了,羊毛出在羊身上,羊都没了,羊皮棉袄全靠想象。
所以,她理解老太太的想法,她不怪老太太不理解她的想法。
“哎哟,三奶奶,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只要你能消气,可劲打。”
厉辛氏突然停了步子,眼神在她脸上瞄了一会儿,拉长音调道:“哎哟,可不敢哟,那小锄头抡的,忒狠,吓死我得了!”
“三奶奶”
“我后悔啊,你说我,留下你干啥!”
柳红玉见厉辛氏脸上有了笑容,越发皮了起来,“三奶奶,我可有用了我!”
“没看出来!”
“你得看,你往我脸上看,我,我长的多好看呀。”
“哎哟哟,王婆子卖瓜啧啧啧”
“你没事天天看我,养眼睛呀!”
“当饭吃?”
“我还有个大用。”
“嗯,占我半铺炕,吃我半袋粮,用处可大了……”
“不是这个……傻叔再犯病,我能让他不撞墙”
跟在一老一小身后的厉剑军和厉剑英姐弟俩,不是还没回过神,只是他们俩咋看咋不对劲儿,一个问题萦绕在他们脑子里:这个女的,她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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