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家多年以来的第一顿正正经经的年夜饭,从叔高兴得不行,上下张罗了好几天,吩咐厨房做了满桌子的菜。晚饭后,一家人又一起去街上逛了夜市,看了烟花,温凉回来的时候怀里抱满了各型各色的小玩意儿。温凉进北苑的时候,江沅一脸哀怨坐在院子里。出门前温凉把江沅哄回北苑,觉得江沅还受着伤,不要出去走动比较好,万一集市上人多,人挤人,伤口又裂掉就麻烦了。
阿姝的兴致实在好,温凉后脚才进门,阿姝偷摸着前脚就抱了一坛酒进了北苑,身后跟着的谢庄还抱着自己煮药的小炉子,一脸不高兴。
“小主子小主子!我们来烫酒喝!”阿姝拿肩膀别了别谢庄,然后高高兴兴举起和她的头一般大小的酒坛子,洋洋得意地如同炫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谢庄闷闷不乐,明显是不高兴自己辛苦打磨的小药炉被拿来温酒。
温凉倒是兴致乏乏,在江沅身边坐着:“阿姝你学坏了,居然还知道要喝酒了。”阿姝啧了一声:“小主子你不知道!这酒是我从小舅舅院子里偷的!我从前见过他埋在树下,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温一点吃吃!我想肯定是好东西!”
“你从寻兮那儿偷的?”温凉惊奇,一是想不到阿姝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二也是不料想寻兮居然会偷着藏酒喝,要站起来,却被江沅拉了一把,重新坐到位置上。
阿姝骄傲道:“那必然。”
“讨骂。”谢庄冷漠的两个字弹到阿姝的脑门上,阿姝反嘴就要闹:“被发现了我就说是你做的!你做的!”谢庄拳头一扬,要揍人的模样,阿姝连忙躲到温凉身后:“小主子您看他!”温凉笑,伸手想接过阿姝手上的酒坛子,阿姝收了手:“小主子您先去暖汤泡个澡,等等过来,酒烫得刚刚好!””
不想负了阿姝的好兴致,也想着年终岁尾,好好喝一盅倒也痛快,温凉起身伸了伸懒腰,高高兴兴应了应,便出了北苑。
来回其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回来的时候,江沅倒还是坐在老位置,手上捧了一册书随手在翻。阿姝撇着嘴,委委屈屈抱着酒坛子站在旁边,谢庄抱着小炉也好像罚站一般,站在温凉身边。寻兮坐在江沅对面,俩人中间的石桌上放着一方棋盘,棋盘上零零散落几枚棋子,寻兮拿捏着黑子,闲敲的模样倒是自在,院子里点满了灯,此刻看来是一派悠闲景致。
阿姝看到温凉,嘴角往下拉了拉,哇一声大哭起来:“小主子!”温凉要去哄,双手抬起要去给阿姝擦眼泪,寻兮和江沅同时起身,一人拉住温凉一只手,异口同声:“脏。”
阿姝愣了愣,然后哭得更大声了。温凉忍俊不禁,甩开江沅和寻兮的手,坦坦给阿姝去抹眼泪,一边哄:“怎么了?怎么了呀?”阿姝往温凉身后看了看,想说的话哽到喉头,还是不敢冒出来,吸了吸鼻子,觉得还是痛痛快快哭一哭好。温凉奇怪地回头顺着阿姝的眼神看过去,寻兮瞪着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凉大约猜到:“寻兮知道你偷酒了?骂你了?”
“什么!这酒还是从我地方偷的!”寻兮拍案而起,差点把棋碗震落在地上。阿姝往温凉身后闪了闪,想空出一只手去拉温凉的袖子,酒坛差点从怀里滑下来。寻兮大喊一声:“抱紧了抱紧了!!”阿姝忙收了手,紧紧抱住坛子。
“小舅舅说我偷偷给您喝酒,所以骂我,本来还不知道这酒是我偷的……”阿姝和寻兮这个反应,温凉更是好奇这酒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了,温凉抱过阿姝怀里的酒,打开酒封,还没低头细嗅,就闻见酒香肆意飘了出来,温凉倒是不懂得品酒,喝酒也不多,只是这酒香就实在醉人,怕真是寻兮藏着的什么好酒,温凉上下打量寻兮:“啧啧,不得了不得了,这么好的酒,你就自己藏着?”
“不是什么好酒。”寻兮笑了笑,“年份也不长。寻个念想。”对上温凉好奇的眼神,寻兮轻轻揉了揉温凉的脑袋:“我进夜府那一年,你外公带着我酿的,陪我一起埋的,原来放在有座山,没有和夜家那场大火一起被毁掉,我就把它埋到夜家来了……”温凉的笑意僵了僵,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才好,反倒是寻兮一副轻松平常的模样:“干什么,好好的除夕,想喝便喝了吧,”说着向谢庄招了招手,“来来来,把小炉拿来,温吧温吧,阿姝去拿酒器。”
温凉没有动,阿姝和谢庄也不敢动,寻兮轻轻抱了抱温凉,江沅眼色冷了几分,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寻兮把温凉揽在怀里:“没事的,我想你外公也会高兴的,今年这口酒,终于可以和小温凉分着了。”
这么一听,阿姝擦了擦眼泪,高高兴兴跑去拿酒器,谢庄把小炉搭到一边,跟着阿姝去找火折子。温凉坐到江沅旁边,看着寻兮:“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过年的吗?”
寻兮摇头:“我忘了小一点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了。来到夜家之后,你外公从不对我有什么要求和苛责的地方,过年了,就是往我怀里塞一包碎银子,然后让我找其他小朋友到处去逛去玩儿。就你娘亲!凶巴巴!我一往外跑你娘就……”温凉的表情木木的,看到寻兮停下来了,眨了眨眼才开口:“我娘,她是什么样的?”温凉总觉得她从前的生活里只有她爹方域,她二姨娘和她说话聊天的时候,也不像娘亲,更像姐姐多一点。所以温凉很想知道,娘亲是什么样的。
寻兮蹲到温凉眼前:“温凉,你娘,不温柔,不可爱,凶巴巴的,没几个人喜欢她。可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认真,负责,强大。”温凉摸了摸自己右眼。寻兮又说,温凉你不要怪她,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不希望别人利用你来控制她,从而掌握夜城,你不知道她有多后悔,谢家给你看了多久的眼睛,你痛了多久,她就一个人,跪在冰凉的雪地里哭了多久。
“很疼吗?”江沅突然开口问。
温凉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话说了一会儿,阿姝和谢庄端了酒器酒具过来。拿火折子给小炉续上火,把煮酒的青瓷爵放到小炉上,倾入半爵,等酒咕噜咕噜要响,再放半爵进去,稍稍过一会儿,原来清冽的酒香多了一丝其他的味道,更厚重,更让人垂涎。阿姝忙递上酒盏,倒了五盏酒,五人围拢,倒是十分惬意。
温凉要举杯,想了想,还是夺了江沅的酒盏,给他换上一杯热茶:“你还是喝茶吧,伤还没有好全。”江沅老实接过茶,又看着温凉跑回房间,抱着毯子跑出来,仔仔细细把毯子盖在自己腿上,被服侍得高高兴兴,寻兮黑着脸,自己家的猪乐呵呵地被别家的白菜拱了还不自知。
捧着酒盏,对着暖炉,等着新年。阿姝嘻嘻笑笑:“小舅舅,得给小辈们红包压岁吖!”寻兮不是什么一毛不拔的人,阿姝也是笃定了寻兮今日心情不错才会开口,寻兮掏出腰间的钱袋,取了一小锭银子,大大方方:“喏,拿去拿去。”“谢谢小舅舅!小舅舅新年万吉万福!”阿姝高兴地冲谢庄使了个眼色,谢庄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在意阿姝这般挑衅模样,寻兮一视同仁地也给了谢庄,温凉喝了两口酒,脸就有一点微微泛红,大约是酒壮怂人胆,她也学着阿姝:“小舅舅新年一定会更加俊朗的!”然后摊开手眼巴巴地看着寻兮。
寻兮没见过温凉这个样子,觉得高兴,掏了一锭大的,放到温凉手里。三个小辈都有了,江沅觉得自己不能吃这个亏,理所当然摊开手:“小舅舅。”没有半句祝福,连这个称呼都是干巴巴的,然后笑眯眯就盯着寻兮看,让寻兮实在觉得吓人,连忙掏了和阿姝谢庄一样的放到江沅手里,打发般地扬扬手,江沅挑了挑眉,看看温凉手里的,实在不大高兴的样子,手非但没有缩回去,反而往寻兮面前送了送。
“做什么!”寻兮下意识捂住钱袋子。
江沅不说话,就直勾勾看着寻兮。“得了得了。”寻兮只好再掏出一锭大的放到江沅手上,想拿回小的的时候,江沅已经高兴地把手缩了回去,顺便把拿到的一大一小全部放到了温凉手里,美其名曰,压岁钱。
寻兮第一次看到借花献佛还是当着借的人的面儿,理所当然给出去的,气得不清,可看着温凉高高兴兴的模样,想想快过年的,也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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