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
夜家也难得有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早膳的时候。原来还是温凉的外公当家作主的时候,反而常常这样,几家的小辈们习了早课,练过早功便会跑到夜家来,然后一边拌嘴,一边吵吵嚷嚷吃早膳,然后夜老爷子一边笑一边挨个敲他们的脑袋,叮嘱食不言,好好吃饭。不过老爷子说话谁都听,唯独这群小辈面前,反倒是没什么作用,只有夜温凉的娘夜卿卿冷着脸来了,几个小孩儿才囫囵吞枣几口吃完饭,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等着夜卿卿用得差不多了,抽问他们早课。
夜寻兮坐在侧位上,呆呆地看着主位,好像眼前还是旧年模样,夜老爷子一副要把小猴子们喂成猪的样子,特别是看到谢逸瘦瘦小小:“多吃一点啊小逸。最近是不是喜欢小米粥?明日我差小厨房多做一点?”
谢逸猜得到寻兮在想什么,低声喊他:“小舅舅?小舅舅?”寻兮回神,见锦还站着,忙招呼:“坐吧锦,和从前一样就好,老爷子说了,吃饭的时候小辈们都该坐下,长身体的时候总看着别人吃算怎么回事。”
锦的脸色不大好,可“舅舅我已经没有在长身体的年纪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老老实实坐下。
温凉带着谢庄和阿姝进来,自顾自避开了主位坐下,谢庄看了一眼谢逸,也没有说话,老实坐在温凉旁边,阿姝不尴不尬站着的时候,温凉轻轻拉了拉阿姝,大概也是刚刚听到了寻兮说的话,阿姝不敢坐,小心瞥了一眼寻兮。
寻兮失笑:“坐吧坐吧。”
桌上的早膳各式各样,委实丰富。寻兮殷勤地给温凉盛粥,夹点心。谢逸说:“对了,今年的年夜饭,温凉回来了,夜家也不至于冷冷清清了。”寻兮接茬:“诶,反正谢家只有你、锦、婆婆三个人,不如喊上婆婆,晚上来这里吃年夜饭?”谢逸笑了笑,摇头:“还是算了,谢家有几年没有宴请全程的大夫了,况且今年也开始有学徒进谢家学医,他们也得一起不是。”谢逸顿了顿,看向谢庄,“你呢?今年不如也回谢家过年?”
“不了。”谢庄拒绝得干干脆脆,“而且,我往年似乎也没有在谢家过过年吧。”后半句不仅是干脆,甚至是不留情面了。可谢逸连脸色都没有变,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也是啊。那便同往年一样,初一早上去婆婆那儿拿个红包吃个蛋吧。”
一顿早饭吃得宾主尽欢,特别是寻兮,好像白白捡了几百银子一样。吃了早饭,温凉起身要走,谢逸却端端坐着,好像还有什么事情一般,温凉想了想,干脆走出门,然后闪到一边,谢庄跟在温凉身后出来,虽然看见温凉的动作,却不动声色,回了自己院子,阿姝好奇要问,被谢庄拉了一把,温凉眼神警示之下,也只好乖乖先跟着谢庄走。
温凉不是第一次做听墙角这样的事情了,说起来,好像在北都的时候,她也常常这样,扒在她爹书房外面,偷听先生是不是又和她爹告状了。
今天天气阴阴的,偶尔从层后面撒一把阳光下来,颇有一种光芒万丈的感觉,温凉躲在屋外的视线死角,瞬间放缓自己的呼吸,好像比从前更加得心应手。
寻兮喝了口茶:“怎么了?有什么要和我说吗?哎呀,我都和你说了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你不要担心。”
谢逸笑了笑:“锦,你先出去,我和小舅舅有事情要说。”锦一向听谢逸的话,可这次有一点犹疑,谢逸严肃呵道:“出去。”
锦老实地动了,寻兮意识大约谢逸真的要说什么事情,正了正身子:“出事了?”“有两件事情,想先和舅舅说一声。”谢逸声音低沉,“我的身体内有蛊。”“从前为了支持夜家,瞒着夜城其他的大夫,以免他们看出猫腻种下的那个?”寻兮问。
谢逸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现下有一个问题。我现在拿不掉它。”
“拿不掉?什么意思?”
“时间太久了,所以拿不掉。它以我的血肉为生,除非我死,否则,不论怎么样,它都不会死。可它在我的体内日趋消耗,我的时间,也迟早被它磨没。”谢逸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寻兮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其一。”谢逸拍了拍寻兮的手背,“舅舅不必担心,谢逸身躯本就残破,多一天少一天都没有关系。但我知道谢家在夜城的重要性,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谢家,也事关夜家,舅舅要好好记着。”
寻兮不耐烦地抽回手:“不听昂,年三十不要和我说这些晦气的事情,你现在做什么?交代后事吗?”“小舅舅!”谢逸也不气恼,脸上郁气反而舒展开来,有些轻快的味道,“我只是先和您说一说。若是有一日我走了,谢庄怕是镇不住谢家那群学徒,还要劳烦您出面,帮帮他。”
“谢庄?”
“是。”谢逸点头,“他天赋极好。谢家学堂里,药、毒、蛊三司,代代都以药为尊,家主也都是在药司出的,谢庄不同,在蛊司特别突出,可偏偏蛊术本就不是特别为人推崇的,因此在学堂备受同辈欺凌,我冷落他,不过也是怕同辈们因心下不平衡,再针对他。况且在谢家若是只学蛊,反而耽误他的天赋,所以我想,他来夜家也好。若有一日,我真的撑不住了,谢庄,坐在这个位置便是极好的。”
躲在一边听墙角的温凉心中讶异不比寻兮少,难道真的是她过于多疑了?
寻兮心中万分愧疚:“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那蛊当初要不是因为我……”谢逸摇头,示意寻兮不要再继续说了。寻兮顿了顿只好转了话题:“谢庄善蛊,他也拿你体内那个蛊没有办法吗?”
“我不想他知道。也不想因此让他做什么。谢家已经亏欠他太多了。至于究竟如何,我也不和小舅舅多说了。他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温凉现在将信将疑,从前院离开的时候心里还一阵嘀咕,谢逸今天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对她说的,可是偏偏等她走了以后,选择和寻兮说,谢逸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发现她开始怀疑了,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反应吧……
温凉突然想,如果这个时候,江沅在,他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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