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温凉才差夜十一好驾着马车出发了。马车南行约有不到十里,,燕京的城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一路南行,南国的小城并不少见,和顺富庶大约是每个小城的共同特征,大约因为走的官道,因此也没有碰到流寇盗贼之类。温凉原本以为大约燕京也和那些城池一般,可真正到了燕京城门口,不免感慨燕京的富丽。
燕京地处南国的中心,城门垒砌约有三十六丈之高,城台下券门五阙,中间一阙最大的城门约有四人高,大开,身着银灰色盔甲的军兵两侧把守,城门前络绎繁华,城内人声鼎沸从空洞的城门内通过,恍惚间,让温凉觉得又回到了北都都城雍梁,可比起雍梁来,燕京更为热闹繁华,除夕降至,结彩张灯,连城门口都挂着鲜红的灯笼。
温凉这边谢庄才下车,向看守城门的卫兵递上拜帖,远远锣鼓声传来,温凉撩开车帘,走到车外,那条宽阔的主城道上,有男子带着长队踏马而来。
为首马上的那个人,着一身黑色华服,衣上金色丝线纹的五爪正龙配着祥花样,简单的头冠上嵌一颗黑色玉石,眉眼底下,笑意好像从来都是那样的,像是初春渐消凛凛冰川,笑不达眼底,想来诗人所说,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若是拟化成人形,便是这般模样吧。他身旁稍后一点另有一人,乍眼一看倒是与他极为相似,可若是仔细看来,两个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味道。
稍后那人艳色华服,看起来眉目间比前头这个更温和些,可偏偏有些不正经的模样。
两人身后引着一驾八人抬的轿撵,再后面便是由十数个手持日月扇的侍女侍从组成的浩荡队伍。
这样堂皇的气派,惹得官道两边都具满了百姓驻足观看,还有不少认出马上之人的百晓或拱手作揖,或伏身跪拜。
夜十一几个在看清来人那张脸的时候,心中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两个字可以形容了。见这阵仗便知道,那个人又哪里只是寻常的南国贵族。夜十一突然庆幸,如果那个晚上,他真的拿剑刺穿了那个人的喉咙,他会给夜城,给夜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温凉看着那人离自己愈来愈近,然后翻身下马,守城护卫跪地行礼。然后他便站在自己眼前,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温凉:“南国燕京,黎亲王,皇叔江沅。”
温凉好像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江沅。
而她一身黑色劲装,单肩披风松松垮垮搭在肩上,深灰色的皮毛镶在单肩披风的最上端,衬得温凉纤长的脖颈若隐若现,长发利落束起,一张黑色半脸面具附于右脸,浑然天成。她微微轻抬着下巴:“夜城夜家,城主,夜温凉。”
一边的守卫愣了愣,连带夜家几个明处暗处的暗客也有些发怔,怎么莫名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很是般配呢。
“夜城主舟车劳顿,辛苦。”
“黎亲王大礼相迎,客气。”
江余年看着眼前这装不认识装得很开心的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奇怪,他坐在马上本就懒得动弹,南国冬日湿冷得厉害,他换个衣服才坐下,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被江沅拉出来,此刻巴不得快点回暖喝一杯热茶,两个人在这里虚头八脑客气什么,他不耐:“行了。你们也别辛苦来,客气去了。夜城主,上轿吧还是。”
“如此,夜城主请。”江沅让开身,将温凉引向轿撵。
温凉坐在轿撵上,才发觉轿撵的不一般,身下的垫子和靠背极软且做工精细,怪不得人人说南国绣娘的手艺最是特别,那笼罩在轿撵外层层层叠叠的纱幔上都绣了句芒神鸟的花样,大约是撒足了金粉,冬日阳光底下,粼粼闪着点点金光。本以为像这样层层叠叠只笼了纱幔的轿撵,里面大抵也是严寒不过,可偏偏像暖一般,不坐一会儿身体回暖,甚至觉得暖和。
隔着纱幔,向来南国的百姓也注意到了温凉的眼睛,好奇难免,却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惊异恐惧的模样。
轿子往前行了半个时辰,停在了一座府邸面前,府门牌匾上是行书体的“西洲”二字。
江沅下马,到轿撵前,差人落下矮踢,继而伸出右手:“下来吧。夜城主,南国两日便先委屈夜城主住在这儿了。再有一会儿,宫中会来人带城主进宫,彼时同东海西荒的客人一同用晚膳,晚间稍作休息,明日便是巫咸就任大典。”
温凉看了看江沅递过来的那只手,搭过去的那一瞬,想问什么,犹豫了半刻,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回应:“那便,劳烦了。”
这个名叫“西洲”的府邸虽是不大,一切却是极尽细致的模样,一切装饰偏向是什么人为了这处住宅依照什么喜好设计,而非什么只是为了招待而修葺的住宅。
宅内亭台楼,处处饰以轻纱,纱上绣满了形态各异的梦昙,温凉想大约那院中种植的也是昙花,只是现在不是季节,所以看起来稍稍冷清。宅子里仅是前门后门安排的护卫,连丫鬟都是够用即可,并没有多到让人觉得好像布满了眼线一样不快。
温凉在房里坐下便遣散了仆人,留下阿姝,把一个锦囊递给了阿姝:“阿姝,你把这个给夜十一,让他跑一趟叫青衣酒馆的地方,点一壶蓬莱春酒,若是掌柜来招呼,便让他问问掌柜,知不知道蓬莱要往哪里去。若掌柜不知,就让夜十一把锦囊给他。若是掌柜有什么其他的话或者表情异样,便让夜十一立马就走。”
阿姝有些纳闷,却也照做不误。
半晌之后,夜十一才回来复命,刚进屋,便有一人敲门,夜十一本以为是仆从来报进宫的消息,开门却是他适才才见到过的那间青衣酒馆的掌柜。他警惕地眯了眯眼,下意识喃喃:“掌柜的?”温凉却让他开门,放人进来。
那掌柜稍稍矮些,三四十岁左右,两只手兜在宽袖里,和和气气的模样,到了温凉眼前,便是跪拜在地:“小人方才听闻小主子进了城便接到了小主子的消息,这才前来拜见,给小主子请福。不知小主子先要问些什么。”
眼前这个人是出发前夕,寻兮告诉他百晓家布在南国的人,百晓家在世界各地都布满了眼线,每个人各司其职,按时复命,且线与线之间会有必要的沟通和联系。这个人在南国做的最多的便是打探各类消息,寻兮说,要是想知道什么,可以依照他说的方法去找这个人。
“起来说话。”
夜十一关上门,还是警惕地站在一边,扫视着这个有些奇怪的人。
温凉问:“北都的人到了吗?”
“北都?”那掌柜转了转眼珠子,“您进城不久之后到的。南国傅相去接的。来的是北都五皇子穆于鄞。”
“穆于鄞?”温凉知道这个人,当初在北都的时候,穆于归在她面前念叨最多的就是他这个五弟,说五弟这也好,那儿也好,就是性格太阴翳,不肯多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别人。可是明明……最受宠的皇子,是穆于归才对,温凉以为,这一次来北都的也应该是穆于归才对,如果不是穆于归,那么穆于归人呢?
“你可有北都三皇子穆于归的消息?”
“北都三皇子?倒是听闻了北都三皇子也到了南国的消息,可是自始至终,我们的人没有一个看到他本人。据北都那边的消息,北都方家殁了之后,三皇子闹了好大一场,生了场大病,还指不定现在如何。”
温凉搭在暖塌小桌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我知道了。那西荒呢?西荒那便是什么情况,西荒不是一向以游牧小部族为主,也和东海一样,合成一脉了?”
掌柜又禀:“西荒那边的情况和东海有些差异,东海那边近乎合为一体,哪怕是各处岛屿,都能在那沃洲水泽的千岁掌握之中,但西荒地形复杂,气候多变,荒芜,几近没有人烟,西荒那位向来一人来一人去,只知道她独居,甚少与人来往,可西荒部落也罢,小族群也好,没有一个人敢逆着她来,于是此番必然是那位来。”
“那位?”
“苏薄颐。”掌柜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小主子还是万万不要和她对上为好,据说那个人十分厉害,术法本领都在整个西荒之上,哪怕是巅峰时期的南国皇叔江沅,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我知道了,你也出来许久了,去做事吧。”温凉向阿姝招了招手,阿姝便从腰间掏出一小枚银子,递到那掌柜手上,那掌柜客客气气再次叩了叩首,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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