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便是这样,不争不抢,安然在北苑住着,也不管寻兮,也不理会南苑那个主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甚至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好像没有太大的介怀。阿姝拖着下巴坐在温凉对面,看着人烟越是稀少的北苑有些气急,就连从叔也只是守在前堂,对后院的事情置之不理,一时间北苑却好像颇受冷落,她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江沅似乎很享受做北苑管家,有他在,哪怕是夜家北苑再不受仆从们亲近和重视,温凉的衣食甚至一日比一日好,只要温凉头一日什么菜式多吃了两口,下一餐口味相仿的菜必定多了几道。温凉不喜甜品甜汤,也难得吃水果,可每一样北苑的小厨房都不曾少过。温凉喜欢陈皮茶之类的药茶,江沅甚至都有要把小药堂置到北苑一角的架势。
温凉喜寒,哪怕冬日里也喜欢在院子里坐着,江沅就不知从何处寻了暖玉来,嵌在院落中的石桌上,院落四周拿轻纱绸缎绷紧了挡风,连石凳都换成了铺了昂贵皮草的座椅。
温凉本是不想要江沅留在北苑做管家的,只是江沅没什么声音,也从不做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况且日日被照料得这般好,连阿姝这个小丫头都有了偷懒打盹的时候,她看着好笑,便再也没作声。
南苑假温凉过了那么一两日,却没见寻兮有什么处理北苑的动静,心中觉得有些不痛快,连带着整日上门拍马屁的仆从也越发看着不舒服,北苑那人也从没找上门,假温凉只觉得心里没底,偏偏自己的主子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同自己联系。她自小长在北都,只知道自己家人并不是家人,自己的主子是夜城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将她置放在北都,是有特别的用途,可主子只是那一日寻了她,让她在北都往夜城的方向赶,让她声称自己是夜家小姐,甚至还把夜城夜家相关事情都交代了清楚,之后便再没有了下文。
“温凉”觉得,既然山不来,她就去山,她得去北苑,把那个女人处理了,或者让她不管是哪个路子的,都知难而退赶紧走了,不然主子会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事情,把自己弃了。
她不知道,当那一封从夜城来的书信送到北都她手上的时候,她自以为的栽培和善用不过真的只是自以为罢了。她这颗棋子在用的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她本身就是作为一颗弃子存在的。
北苑。温凉已经差不多翻看完了夜城几乎所有记录在册的史事历史。夜城的史册里,夜城上一任城主几乎是夜城历史以来最优秀的城主,却也是最失败的城主。她成功,是因为她够狠心,对自己狠心,对自己的女儿狠心,为了大局,可以做无限牺牲,她失败,却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爱不得的人……
可真正让温凉心中生疑的是,对夜家那场几乎导致灭门的大火记录在册仅仅寥寥数语,甚至最后结果都是草率之极,可是仅是那些细小的东西都让她觉得,那场大火和不久前北都方家的简直如出一辙。
这般样子,几乎要让温凉以为北都那把火来得蹊跷了。可寻兮分明说是姨娘做的……
“温凉”由宝月虚抚着,带了两个仆从颇有阵仗地自南苑往北苑走,不出一会儿,几乎整个夜府都知道住在南苑的小主子往北苑找冒牌货算账去了。“温凉”越是看着夜府四周细语闲语碎碎,心中便越是爽快,她到底是不知道,夜府内阵势再大也是没有用的,所有的细碎言语愣是一丝都没有跑出夜府围墙外头。外头的人依旧只知道夜府里仅有一个小姐,夜城小舅舅极宠她,甚至还单独给她住的北苑安排了管家,夜城四个大家都在忙着给这个小主子筹备城主大典。
“你倒是躲得好。这么些天了占着这北苑理所当然。”假“温凉”人方才踏入南苑苑门,便是坦坦这样一句。温凉捧着热茶,半眯着眼享受着冬日难得的日光,慵懒得跟猫儿一般。听到声音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眉头忍不住轻轻皱了皱。阿姝也是知晓礼仪的,看到来人,虽不说话,也只好站起身来,朝着来人欠了欠身,躲到温凉身后。
江沅依旧毫无反应,坐在一边,慢悠悠地扇着小扇,温着石桌暖炉上的药茶,看到温凉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心中不痛快,却也没有指示暗处的魑魅魍魉,似乎也是想看看那个“温凉”到底要做些什么。
这样一副无人理会的样子,更叫“温凉”心中火气大,看到温温顺顺的江沅坐在温凉身侧火气一下上了头,快步上前,一抬手,趁着温凉不备,打翻了她手上的茶盏,热茶洒在温凉的手背上衣裙上,露在外面白嫩的手背快速泛红,温凉惊得站起身来。
江沅倒是没意料到这个女人竟然有这样的胆子,见温凉烫着的那块皮肤泛红,眼中划过一丝不快,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冒牌货有这样的勇气。伴着阿姝和宝月两个人一前一后惊呼“小姐”,江沅已经抬手箍住了假“温凉”的手臂,用力将她甩在地上,继而无动于衷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他蹙着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连他自己都没有料想,身体竟然下意识就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阿姝火急火燎取了冷水和屋内备的小药箱来,回到院中的时候,江沅明显带了一身戾气,脸上的笑都让人觉得实在是瘆得慌。虽是静静站在温凉身前没有作声,但到底看得出来是不高兴了,浑身上下冷冰冰的。
假温凉似乎是留了什么后手,也没急着从地上爬起,不过那一下摔得确实狠,她只觉得半个身子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宝月蹲在她身后,倒是忠心护主的模样。“我可是夜家的小姐。”假“温凉”似乎毫不在意江沅那一下,“以后也会是夜城的城主!你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明明白白是想对夜家有什么图谋!”
寻兮闻讯赶来的时候,北苑的场面已经颇为不好看,挤在北苑门口的夜家仆从好像从府上莫名多了两个小姐之后尽是看热闹了。寻兮本没想着立马处理假“温凉”的事情,还想说多养几天说不定还能弄得出背后的人,可对方到底都不长眼地蹬鼻子上脸到正主头上了,温凉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睥睨着颇有种撒泼耍赖阵势的假“温凉”,似笑非笑,任由阿姝给她擦烫伤药毫无反应。
“杀了吧。”寻兮走进院子的时候,便听到江沅这么一句,眉头一皱便知道肯定是温凉受欺负了,抬手间,从叔已经将北苑各处的仆人散了开去,从天而降的四个黑衣人依次在不远处站定。
他走到假“温凉”面前,对方大概是还不懂出了变故,只以为是小舅舅要来给自己出头了,更是装作一副不堪一击的柔弱模样,连宝月都开口为自家主子辩护:“小主子受了大委屈了!寻兮舅舅可得给小主子出头啊!小主子回夜府之后本就身体不好!”
可寻兮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看到了温凉的手背,面上笑意也未有几分消散的。
“本来还想多留你几日的。可现下是你不想活了。”寻兮开口,波澜不惊地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假“温凉”还以为那个威胁要被铲除了,那个叫江沅的男人再厉害,在夜家,在夜城,到底还是寻兮说了算,可四个暗客快速上前押住的却是她和宝月。她还毫无准备,就被大力又强硬地从地上拉起,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因为她是女儿家就怜香惜玉,手劲儿大得几乎和江沅掐住她的时候一样。
“做什么!我是你们的主子!”她拼命挣扎。
“蠢。”江沅对上寻兮的眼睛。寻兮心中本就不痛快:“她蠢你看着我干什么!”“说你。”江沅回答。
寻兮正要发火,却想到什么似的冷笑一声,面上的表情恢复如常,扶额:“呵。我怎么没有料想到。不过是用来搅乱夜家步伐的废子,我居然还想着挖一挖你背后的人。”
“况且你终究不够狠心。”江沅补了一句,寻兮看他时便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是啊。他甚至怕事情真的传到夜府之外对温凉有影响,怀疑她的人会变多,她的路会不好走,这个假货存在的消息连夜府也没有出,哪怕她有主子,她主子也不知道她走到了哪一步,又怎么会堪堪地冒出头来,自投罗网呢?以这个女人的信息量,夜城能派这么一个人出来的有太多了。这次确是是他急功近利了。
“杀了吧。处理得干净一点。”寻兮摆了摆手,连那女人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给,宝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确乎也是到了大祸临头的时候,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寻兮就这么急匆匆地来,快速处理了两个人,看了看温凉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说到:“小温凉,这次是舅舅不好……你…你先好好休息吧。”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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