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顾小遥表达的大概意思是,她从报社的同事那里,辗转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能间接与王旭取得联络的一位,对方是王旭在报社内唯一的好友,王旭离职以后,换了几次手机号,但这位同事与她私交极好,一直都没有断了联系。
现在的问题是跨了部门,顾小遥与对方不认识,而且因为那个同事与王旭是好朋友,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之下,绝不肯轻易的说出王旭的近况,更别提给出直接的联系方式。
顾小遥一再拜托,好话说尽,但效果不大。靠着那么多张嘴巴,一个传一个,一个求一个,效果肯定不好。
她决定主动出击。
两星期,便是她给自己立下来的时间表,接下来,她就要去努力了。
虽然顾小遥一直不知道盛秋行找王旭是要干什么,可盛秋行在细节处流露出的急迫,她是看在眼中的。她猜测,这一定是件非常重要的事,而她的决心,便是帮到盛秋行。
瞧,喜欢上一个人后,逻辑思路变的无比的简单。
顾小遥才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就像个取得了好成绩,急于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孩子,一刻都等不了,兴冲冲的来找盛秋行报喜了。
她一口气讲完,没听到盛秋行回答,禁不住疑惑的看了看电话,还在正常通话中呀,难道盛秋行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盛律师?你还在吗?”
盛秋行轻晃了下脑袋,回过神来。
他回:“我在。”
顾小遥轻声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盛秋行开口:“没有。”
他不解释,她再追问下去就有点尴尬了。
顾小遥有点尴尬,好像是在给他办的事,她这边太热情了,反而让盛秋行觉的无所适从了吗?
糟糕,她怎么老是记不住要克制情绪呢。
顾小遥的脸烧烫了起来,仿佛她心底的那点小隐秘的心情,随时可能被他给窥破了似得。
她突然没办法继续这样子的聊天了。
脑子里思量着借口想挂断电话。
盛秋行却更快的开口:“晚上想不想吃酸菜鱼,我知道有一家店,味道很正宗。”
顾小遥吞了下口水。
她是想矜持的拒绝的,而且她今晚上还有个采访稿要写,时间不很充裕,实在挤不出来多余的时间去吃大餐。
盛秋行听不到她的回答,索性直接定下了时间:“六点钟,我来接你?”
顾小遥的嘴巴比脑袋更加诚实,反应速度也更快些。
她回:“好。”
这个电话结束,夕阳已是完全落下,周围的光线变的黯淡了下来。
盛秋行坐回到驾驶座上,回想去刚刚的电话,眼前好像出现了顾小遥在电话那头,表情不停变幻的脸,想着想着,不由的笑了起来。多么难得,这世界上还有个人,能让他想到了便心情愉快的在发笑。
刚刚涌上来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这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当他无限沉坠入那种令人厌恶的伤感情绪里时,拔出来最快的一次。
顾小遥,那个小吃货,吃东西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人生最难得的便是有个可以一起愉快吃饭的好朋友。
————————
与郑琨的第三次见面,这也是在开庭之前,最后的一次见面。
两次见面期间,盛秋行有事回了一趟文山市,推迟了会面时间。
这直接导致郑琨一见到他,整个人已是半崩溃的状态。
他扯着脖子大叫:“盛律师,你怎么才来啊?你知道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着你?”
盛秋行不慌不忙,打开了记录本。
“郑琨,你想通了?”
“是的是的,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想出去,重获自由,我不能在监狱里待上二十年,不想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在四面高墙里度过,盛律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救救我,这种生活我受够了,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郑琨在拘留所内经历了什么,盛秋行大约是知道的。
在上一次见面之前,郑琨虽然已经进了拘留所,自由受到了限制,但郑鹤荣还是为他做了很多,除了积极聘请律师,做好应诉准备之外,他还拜托了很多朋友,疏通关系,耗费了大量的心思,只求郑琨在里边过的稍微舒服些。
要知道,郑琨涉嫌的是故意杀人罪,那是一等一的大罪,进了拘留所以后,是要受到最严厉的监管对待,他的生活将被严格监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受限的。郑琨之所以觉的还过得去,最本质的原因,还是因为郑鹤荣在背后不停的努力。
而在于盛秋行的第二次见面之中,郑琨大放厥词,说了太多太多不过脑子的话,字字句句全都是针对郑鹤荣,那股子愤恨幽怨,简直是想要把郑鹤荣一起拖进地狱深处去。
盛秋行并未将这部分内容转达给郑鹤荣,但郑鹤荣却有他自己的渠道,一字不落,得知了全部对话。
老父亲的心,顿时被伤到了。
心灰意冷之余,郑鹤荣虽然不至于完全放弃拯救郑琨的安排,但却是撤回了之前在拘留所内找的关系。
郑琨不识好歹,那就由着他去吧。
但没了郑鹤荣的庇护,郑琨在拘留所内,就要跟其他涉嫌重刑犯的犯罪嫌疑人一样,被羁押监管,被日常讯问。即使不存在任何违规虐待行为,从出生起就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处处被照顾被宠爱的郑琨,也是受不了的。
十天左右,他瘦了一大圈,眼眶发青,脸颊迅速的凹陷下去。
嚣张跋扈已经彻底没了。
见了盛秋行,小眼神跟见到救世主似的。
哇哇大哭,眼泪鼻涕混成了一团。
盛秋行再是理智,见到这个场景,大约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娇宠长大的天之骄子第一次尝到了现实的人情冷暖,他似乎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善意温暖。
盛秋行问:“是否还有未向警方交代的涉案细节?你可以抓紧时间说一说,我们一起做最后的努力,郑琨,尽人事知天命,这个道理不需要我给你讲吧?在认命之前,最起码要尽全力的去试一试,你觉的呢?”
郑琨点头如捣蒜。
盛秋行满意的说:“你现在可以开始说了,注意时间,加快语速,剩下来的二十六分钟,将是你人生之中至关重要的时间,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费。”
受了挫折磨难,虽然只过去了十天,郑琨整个人明显成熟了不少。
那天晚上的细节,以及所发生的事,郑琨对警方陈述了一次又一次,那些在案件资料里边全都是清晰记录完整。
郑琨没有提起这些,而是讲到了其他的事。
“我爸已经四十九岁了,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三十天都在各种酒宴上应酬,虽然与那个女人是所谓的情侣关系,但实际上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那个女人爱玩爱闹,喜欢买买买,我爸对于她的价值,就是一个自动提款机,可笑的是,所有旁观者都能清晰的看穿这一点,唯独我爸看不清楚,知道她怀孕了,怀的还是个男孩,就一心一意的对她好,想娶她,想名正言顺的生下他的老来子,恨不得把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全都拱手送到未出生的孩子面前。”
讲到最让郑琨难以释怀的地方,他的声调不知不觉又高亢了起来,“我爸变成了个老天真,我可不会。其实在那女人怀孕一个月时起,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过那时候,我爸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还在犹豫要不要这个孩子。盛律师,我还有两个姐姐在呢,我爸并不缺孩子,他想要的只是个儿子!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我按捺着愤怒,开始雇人查那女的,最初我只是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爸的,想着哪怕揪住一点把柄,给她添添堵也好,万万没想到,私家侦探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他发现那女的在背地里还有其他男朋友,与她年龄相仿,同进同出,连顾忌都没有,她就是把我爸当成个憨子。”
郑琨吸了吸鼻子,神情沮丧,但想到了盛秋行的提醒,他依然快速的往下说,争分夺秒,唯恐说道关键处就被人给阻止了。
盛秋行说的没错,接下来的时间,是他人生之中最后的机会,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他也想把握试试看。
“那天晚上,我爸郑重跟我宣布,要娶那女的,要让那个孩子出生,我很生气,又喝了不少酒,我掀了桌子,砸碎了东西,指着那个女的怒骂,结果我爸护着她,骂我窝囊废,骂我是个垃圾,他还说等小儿子出生,就要把我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扫地出门。我爸以前也经常骂我的,可从来没有一次,那种怒骂让我觉的,他是真真正正的做好了放弃我打算。”郑琨的声音开始颤抖,是激动,也是伤心,十八岁,他的骨子里还是个大孩子,受尽宠爱,任性惯了,头脑一热就把事情给做了,没有太多的顾忌。
盛秋行的瞥了一眼录音笔,时间显示还有八分钟,他听到此处,已有了些模糊的推断。但他不能打断郑琨,此刻最好还是听他讲下去。
“我开着车子,追上了那个女的,我直接了当的问她,孩子是不是我爸的?她最初是极力否认,后来我直接把私家侦探拍摄的照片砸到她脸上,那些照片很火爆的,根本狡辩不了。我趁机诈她,我说我已经有了证据,能证明她肚子里的种是野种。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女的听完了以后,不止不害怕,反而跟我挑衅,她直接承认了孩子就不是我爸的,她给我爸戴了绿帽子之后,还想让我爸给她养孩子,等孩子长大,再夺了我的继承权,夺走本属于我的一切,她就是这么多打算的,就算我去跟我爸揭发这些事也没有用,她化验单都准备好了,也不怕做亲子测试,她既然敢做,就能保证每个环节都不出差错,而我除了看着这些事发生,其他的事是一点作用都没有。”郑琨捂住脸,手铐发出哗啦啦的脆响,“我永远都忘不了,她骂我是个废材,叫我滚一边去。”
“你被愤怒冲昏了理智。”盛秋行心里边一直想不通的部分案情,终于彻底明了。
“我本来没想撞她,可是她就在车子外大喊大叫,她一直在骂我,明明是她在做坏事,可她却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我打开远光灯,叫她滚开,想要吓唬她。可她一点都不害怕,插着腰站在路中央,指着我的鼻子说:窝囊废,有种你就撞死我,没那个胆子就滚一边去,别管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