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行永远是冷静沉默的样子,他开着车,任赵正苏讲的起劲,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喂,兄弟,倒是回句话,我推理的对不对?”
赵正苏一脸期待。
盛秋行不客气的泼冷水:“不对。”
“不对?怎么不对了?逻辑上完全没有问题,而且你最近超级不对劲。盛秋行,不信你现在找个镜子看看你自己,满面春风,眼含春意,你的车子里除了有女人的香水味儿,还有一股恋爱的酸臭味,我的鼻子不会出错,闻得清清楚楚的呢。”赵正苏就差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喊一句不要狡辩了。
盛秋行神情如故:“懒得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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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郑琨的第二次见面,定在了三天以后。
在此期间,盛秋行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他和郑鹤荣每天都要通几个电话,方方面面每个细节,盛秋行都要确定到位。与案情有关的部分郑鹤荣欣然回答,尤其是出事当天,案发现场的每个细节,郑鹤荣都会主动或者被动的重复好几次,很多时候盛秋行并没有问起,但他会绕来绕去,讲一遍,再讲一遍。
与检方的联系也还算是顺利,因为郑琨的案子证据确实、充分,公安机关侦查终结后所形成的一系列证据,可以说是相当齐备完善,提起公诉到法院,接下来便是等待审判,公布审判结果的一个过程。
公诉机关有一个严格的审查起诉的程序,一旦通过,被判有罪的可能性非常大。但郑琨在犯案时未满十八周岁,这件事在公、检双方的档案里竟然都没有提起,也不知是工作上的失误,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造成的,但不管怎么样,这是非常有利于郑琨的一点,至少确定小命是保住了。
顾小遥得到了芮姐的明确指令,要写一写郑琨的这个案子,职业的敏感性告诉芮姐,在这一期故意杀人案的背后,会有不少的爆料可被挖掘,可以刊载的时候再去找资料就晚了,总有嗅觉更加灵敏的同行会赶在前头。所以,既然顾小遥有这个机会能从盛秋行那里拿到第一手最新的资料,那不如尽早的开始动笔,能不能用再议,东西先出来摆在那儿。
于是,顾小遥便有了大把时间,堂而皇之的跟在盛秋行的身边。
而既然这个采访计划是盛秋行最早提出来的,他就完全没有任何隐瞒,把拿到手的相关资料全部摆在顾小遥的面前,随她翻阅。
全部看过以后,顾小遥诧异的开了口:“这上边说,郑琨的作案动机是担心自己未来的小后妈生出一个儿子,取代他在家中的地位,影响他未来的财产继承权,在愤怒、妒忌等趋势之下,开车撞死了他的小后妈,一尸两命,最终是在家人的陪同之下,去派出所自首。”
盛秋行正在看何睿教授的工作日记,被顾小遥打断了思路,他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怎么?有问题?”
“问题是没有,我只是觉的这事儿很奇葩,怎么都想不通。”顾小遥合上了卷宗,长叹了口气。
盛秋行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说看。”
“郑琨今年才满十八岁,往前倒推十八年,他老爸郑鹤荣已经发迹,家里的生活很不错,并不会为了钱发愁,即使他是单亲家庭,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郑鹤荣对他也可以说是特别重视。按照常理,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郑琨对于金钱应该不至于那么敏感的吧?而且郑鹤荣还不到五十岁呢,身体健康,体力充沛,不出意外,再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郑琨这么急着担心财产继承权会被一个没出生的孩子给抢走,为了夺回来,大吵大闹还不够,居然开车去把人给撞死了,这个就……恕我直言,我理不顺他的逻辑,想不明白这种杀人动机是怎么从他的大脑之中产生,并且付诸于现实行动。”
顾小遥做记者没几年,尚未身经百战,看惯所有大场面。
单单是看案情分析,她已表现出强烈的不适应,跟着直咧嘴。
文字冰冷呈现的背后,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以及一个再没有机会出世的孩子。
被杀者自然可怜的。
但杀人者同样需要勇气。
鲜血淋漓的场面,夺走别人的生命,人死去之前的惨叫,以及与那些场景有关的所有画面,这样的场景绝不是简单的冲动就可以完成,所有一切都将化为永远的噩梦,跟随杀人者度过余下的生命。
顾小遥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才能稍微平复了心情,继续说下去。
“我个人是觉的,这个杀人动机非常难以理解,他已经十八岁了,那个对他而言很有威胁的孩子即使顺利出生,成长到足以撼动他地位时,最少也需要二十年吧?而二十年后的事,谁又真正能下达一个判断?郑琨却直接跑去杀人?他难道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吗?他现在与小后妈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决裂,那么他自己又能得到点什么?”
“人在情绪激动时,大脑会被冲动主宰,做出不计后果的事,这便是最近几年媒体上炒的火热的一个法学概念“激情犯罪”,在西方犯罪学中激情犯罪被认为是一种“挫折攻击型”犯罪,是指当事人在绝望、暴怒等剧烈情绪状态下实施的犯罪行为。它缺乏明显的犯罪预谋,并且犯罪的发生与犯罪人消极负面情绪的长期积累或者被害人的刺激有着直接紧密的联系。”
顾小遥依然摇头:“好啦,我怎么想不重要,最终还是要看法官对整件事的最终判定。”
顿了顿,她问:“郑琨的案子由你来辩护的话,你有把握能达到什么样的预期效果呢?”
盛秋行想了想:“无期徒刑。”
顾小遥吐了下舌头,脑子里突然有个想法,她几乎没经思索便问了出来:“如果没人辩护呢?”
盛秋行无奈:“无期徒刑。”
顾小遥瞪圆眼:“什么嘛,辩不辩护都是无期?”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要盛秋行这样的金牌大律师还有什么意义吗?
虽然她没有直说,但盛秋行仍然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案件在侦查过程中已经有了定论,众多证据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检察院提起公诉就是根据这一套证据来完成,法院判决的一句也是这一套证据,在没有其他新证据提交之下,在郑琨所涉及的故意杀人案例,律师能起到的作用的确是不大了。”稍许停顿后,盛秋行微微无奈的说下去:“很多委托人他们都认为律师拿了钱就应该帮人消灾,有时候他们还会要律师去干一些明显违反执业纪律或者犯罪的事情,但实际上,如同医生能治病救人却无法阻止生老病死一样,律师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候。”
“这些话,你有没有跟郑鹤荣提起过呢?如果他知道,自己掏了高额的律师费,最后根本没有太多作用,他会不会……”
顾小遥咬住嘴唇,一方面觉的自己可能真的是说的太多不合适自己的身份该说的话,担心盛秋行会想的太多;另一方面又觉的不说不太妥当,她是知道有些人的做派,有求于人时可以把姿态压的极低,若是发现没了利用价值,下起狠手的时候,也是毫无顾忌,翻脸不认。
“他不会。”盛秋行屈指敲了敲桌面,“他自知郑琨的这个案子难度极大,最初所求只是要保住郑琨的命,而现在,他的真实要求已经完全达到,最后的判决结果无论是什么,都已远远超于预期。”
“但愿是这样。”顾小遥轻叹了口气。
明天上午约好了再去拘留所见郑琨,盛秋行表示可以让顾小遥同行。
顾小遥问起了细节,作为一名律师的助理,她进去以后,能做点什么,才会不显得那么突兀,注意事项又有哪些,不至于引起别人对于她真实身份上的怀疑呢。
盛秋行回答:“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走动,那里有一份进入拘留所或监狱后所需要遵守的事项,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看一看。”
随口一答,也有些开玩笑的意味在。
没想到,顾小遥真的乖乖的拿着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一字一句,认真的看了起来。
隔着一小段距离,盛秋行每次抬头,都能看到她认真的表情。
赵正苏之前说的那些话,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盛秋行原本没觉的什么,此刻却是生出了一丝丝异样的感觉,极少会对异性产生关注感,可是此刻,他竟然真的觉的青春逼人的女孩子,还是相当好看的了。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顾小遥的身上移开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赵正苏没正事儿,他可不愿染上那种坏毛病。
他一向是……
心里的想法,还没有进行下去。
顾小遥突然走了过来,弯下了身子凑到跟前,“盛律师,你看看这个。”
她在手机百度搜索的页面里输入了郑鹤荣三个字,排名最靠前的新闻跳了出来,发布于1小时以前,是郑鹤荣在上海参加了一个商业座谈会的讲座,正在分享优秀企业成功的心得,配图用了一张郑鹤荣正在演讲的图片,圆滚滚的身子完全勒在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内,只有臃肿的感觉。
年近五十,他的头发早已开始稀薄,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仍是相当的不错。
“成功人士难道都是演技派吗?他是怎么做到的,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工作上却是一点不耽误?”顾小遥开始往前翻与郑鹤荣有关的新闻,像这种社会名流,每到哪里参加了什么活动,发表了什么演讲,或者是一天走了多少的行程,都会有专人写成新闻进行宣传报道,偏巧一段时间以来,郑鹤荣的行程特别满,一直往前推,总能看到他每两、三天就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参加不同的活动,连郑琨开车撞死人的第二天,他都还去南城市体育场参加了南城商业联合会举办的小运动会,作为主场讲演嘉宾,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讲话。
盛秋行的目光微微收缩。
顾小遥不好意思的说:“会不会是我太敏感了?成功人士之所以会成功,总是会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或许,他就是那种把家事和工作区分的特别清楚,投身到一个状态中,就绝不会被另一种状态给打扰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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