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行的确是收了律师费的,但收了律师费的盛秋行并非是有求必应,他有自己的工作范围,且已多次与韩六道重申,这个带了几分匪气的包工头永远是选择性的去理解他想要理解的部分,然后再按照他自己的逻辑去解释他想到得到的答案。
“韩先生,有关于你委托我处理的整个案件,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每一个步都有相应的回馈,而目前我们要准备的是十三起案件的一审应诉,时间表你也有一份,应该非常的清楚。”这是盛秋行最后的耐心。
“我的公司都被查封了,官司不官司的还有什么重要?盛律师,当务之急是想点办法,把我的公司救活啊?你们做律师的人脉广,各个部门都认识很多人吧?能不能帮我找找路子,我愿意花钱,只要能办成事,花多少钱都没关系。”韩六道又拿出了老一套的处理办法。
“抱歉,我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你想要路子,你换个人去试试吧。”盛秋行眼底划过了一抹厌恶,“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韩六道开始骂骂咧咧。
盛秋行道了再见,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坐上车子,漫无目的的开着,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江边。
文山市的这条江非常有名,水质保持的很好,江边的环境更好,当地人如果有时间,总喜欢来附近转转,看看风景,散散心,走累了还有江边餐厅、江边酒吧、江边咖啡店,江边书屋等等……风景与商业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有的特色。
盛秋行小时候偶尔会随着外公外婆回来文山市参加朋友的婚礼,当时这里还只是一处没有任何开发计划的水域,他记得江边到处都是大石头,也不知道是别人搬来的,还是天然形成的,他外公和外婆一人一边,拉着他的小手慢慢走,童年的他快乐而顽皮,父母常年不在身边,并没有让他在情感上有所缺失,因为家里边就有两个待他极好的亲人,盛秋行直到现在仍然坚定的认为,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他拎着车钥匙,在江边慢慢的走,一时间,回忆如潮,站在相同的地点,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盛律师?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顾小遥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他回眸,看向了她。
顾小遥已经一路小跑,快速的来到他面前:“我还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了呢。”
“你怎么在这儿?”盛秋行平静的问。
“拍些风景照,准备写记实新闻呀,文山市的这条状元江可是很有名的咧,当地有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古代这里只是个小乡村,沿江住着几百户人家,是有名的富庶之地,连续很多年的科举考试,状元都出自于此,于是这条江就被称之为状元江,直到现在,文山市要考学的学生们,在考试前一晚都会喝一口状元江的水,讨一个金榜题名的好彩头呢,这种桥段,最有意思了,读者都喜欢看的。”今天的顾小遥心情不错,讲眉飞色舞的给他讲起了所见所闻。
盛秋行静静的听着。
顾小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盛律师,我看过你的个人简历,你以前好像是在文山读的高中?”
盛秋行点了下头:“高二、高三是在文山市一中读书。”
那时候为什么要从南城转学回来,他已经记不清了,对了,是爸妈希望在高考这段时日陪伴他左右,所以也不问他的意见,直接去跟外公外婆说了一声,然后就直接把他接回了家。可是文山市一中的规定是在读生是要住校的,于是,在家只呆了一个晚上,盛秋行就又住进了学校的宿舍。
今天的心情仿佛特别容易被触动了回忆,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失神。
顾小遥并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兴奋的继续问下去:“那你在高考的时候,有没有喝状元江的水?”
盛秋行再次点头:“喝了的。”
“哇呜,真的有喝吗?文山市的市民对于一些古老的传统,真的是遵从的非常彻底呢。”
盛秋行心里却是在想,给他喝江水的人并不是当时还是文山市市民的父母,而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外公、外婆,他们当时工作还都很忙,但在这场人生最重要的考试时,还是提前赶了回来。
喝状元江的江水,颇为有仪式感。
他还记得,外公外婆在江边祭了江神,煞有介事的请了一瓶水回家,给他倒了一大杯,希望他能考试顺利。
“盛律师,你支持支持我的新稿件好不好?有没有特别有意思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呀,我好多积累素材,写一期让领导赞美的好稿子出来!”
她用一篇新闻稿把盛秋行送上南城热搜这件事,可是拉低了不少职场分,因为惹来的麻烦是一波接一波,大领导、小领导,以及直管领导可全都憋着火呢,她这个时候,只能努力的少说话多做事,埋头苦干,看看能不能用些亮眼的成绩,给自己重新找回一点面子。
盛秋行说:“高考前一晚,我喝了状元江的水,然后拉了肚子。”
“拉肚子了?”顾小遥瞪圆了眼睛,哭笑不得,“为什么没有煮开了,晾凉再喝呀?”
“状元江的江神赐下的水,煮熟了就没有仙气了。”盛秋行用那种纯粹一本正经的表情来回答,莫名带了几分喜感。
说完之后,他补充:“真是我姥姥说的。”
“好吧……老人家的想法,有时候的确是……”顾小遥努力压抑着笑意,继续往下问:“后来呢?你及时吃了药,止住了腹泻,然后按期参加了考试吗?”
盛秋行摇头:“急性肠胃炎,拉了二天二夜,打吊针都止不住。”
顾小遥眨了眨眼睛:“那你的高考?”
盛秋行有些惋惜:“受到了影响,发挥的不太好。”
顾小遥回想了一下:“不对呀,我记得你本科读的是厦门大学法学系,那学校超棒的好吗?”
盛秋行摇头:“我想读南城大学法学系。”
南城大学法学系会比厦门大学法学系更好吗?顾小遥就是南大的毕业生,她对此表示怀疑,并在心里边化了个大大问号。
“高考失败后,我想重读,但外公外婆不同意,我只能听从老人的安排,去了厦门。”提起这个,盛秋行更加懊悔了。
他那时候,应该坚持己见来的。如果他是去了南城大学,与外公就多了四年的相处时光,或许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心里的遗憾会少一些。
顾小遥转过身去,悄悄的在手上上搜索盛秋行的简历,他是2006年就读于厦门大学,那么搜索2006年文山市的高考分数榜,以盛秋行的智商,应该是榜上有名,前三十肯定是没问题的。
结果呢,她看到了什么?
榜单第一名的名字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盛秋行。
各科分数表,也一一列举。
总成绩:710分。
语文:127分。
数学:148分。
外语:141分。
综合:294分。
如果她记得没错,总分是750分的卷子吧,他直接就拿到了710分,就这还说自己是急性肠胃炎发作,考试成绩不理想,没去成理想之中的大学,而“委委屈屈”的被厦门大学法学院给录取了?
顾小遥左手捏右手,骨节捏的清脆作响,她此刻唯一的感受就是非常想打人。
盛秋行不止是当年文山市的高考状元,还是省高考状元,他受过嘉奖,拿到了奖学金,是胸前绑着大红花,被全市人民敲锣打鼓送上火车去上学的真正学霸。
而顾小遥回想起自己高考成绩,总分好像才650分吧?其实已经很高了,稳稳超过了南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十几分呢,可与盛秋行比起来,就根本不够看,从此以后,她再担不起学霸之名,因为真正的学霸就在眼前,她无地自容。
但一并搜索出来的其他新闻,倒是缓解了顾小遥心底噎住的那一抹酸。
因为当年的新闻报道里,的确是提及了盛秋行是生着病上的考场,据说第一天考语文的时候他还发着高烧,左手扎着吊针,坚持着完成了考试,所以他的所有科目里,语文成绩最低。而后来几天,情况虽然有所缓解,但盛秋行始终是全程脸色惨白,整个人看起来虚弱的摇摇欲坠,考场那边的老师担心考试中途出事,还专门停了一辆救护车在门口,最后也是用上了的,考完了最后一课时,盛秋行直接是坐救护车去的医院,但他很厉害的完成了全部考试科目。
真是传奇一般的人物。
但新闻报道里并没有说,盛秋行拉肚子的原因,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状元江的江水。
这事儿越想越有意思。
顾小遥背过身去,笑的脸颊都酸疼了。
“所以说,不是所有传统都需要遵从,还是依据科学,合理安排比较好,我并不建议文山市的考生在考试之前来喝江水,真的想要拿好成绩,不如在平时的学习生活中多积累一些。”盛秋行认真强调之后,又提醒顾小遥:“作为新闻记者,心里边一定要有个尺度,引导大众树立健康良好的价值观。”
“免得上考场拉肚子?”顾小遥才憋住的笑容轻易破了功。
盛秋行点头:“是的,喝没有处理的江水是会拉肚子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小遥只觉的神清气爽,这几天憋闷,因为这一场放肆的大笑,突然间消散了不少。
与盛秋行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虽然她还是对盛秋行的某些做法,不能认同。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盛秋行这个人,并不是之前接触过程中所认为的那么讨厌。
“盛律师,你请我吃过牛肉面,今天中午我来请你吃江边鱼吧,就在正前方有一家店,听说是文山市的老字号,特别有名呢。我已经预约好了位置,时间快到了,我们一起去品尝吧?”
“这条江边路铺了才三、四年,哪有什么老字号,你也信。”他哼了声。
“你管他是不是真的老字号呢,好吃就行呗,少废话,走快点,拍过好就没得吃了呦。”
炽热的阳光之下,顾小遥拽着盛秋行的胳膊,快步向前而去。
他们的影子,并列而行,拉出了长长的弧度,越来越亲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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