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遥表情大变，捏着照相机的手指，绷出了一道弧度来。
“我……”她还想强调她是在公事公办。
盛秋行再次打断了她：“你真的是想帮那个死去的好朋友找回公道吗？”
“当然想。”
提起周蛾，顾小遥也来了情绪。
如果她不是想认真的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现在又何必待在这里，看他脸色，委屈的生活。
“如果你想，那就闭上嘴，多听话，少自作主张。”盛秋行的公文包，没好气的塞进了她的怀里。
纯皮的公文包，看上去优雅贵重，实际上却是装了很多东西，相当有分量，顾小遥不得不双手捧着，才能够勉强的抱起来，“你要去哪儿？”
她下意识的还想跟着，却被盛秋行的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你就在这儿等！不准跟来捣乱，否则的话，这个案件的委托直接解除，你爱找谁就去找谁，反正别让我来管。”
顾小遥从没被人如此不客气的对待过，突然来了一下，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
而盛秋行也没打算给她时间去回过神，步伐匆匆，直接往派出所警局内走了进去。
顾小遥就傻愣愣的抱着一堆东西，在警局门口站着，既不能进去，又不能走。午后的太阳很大，晒的皮肤又痛又痒，她想要找一个背阴的地方躲一下，可担心盛秋行出来找不到她，又会借机大发雷霆，就干脆一动不动的站在两个人分开的地方等着。
三十分钟过去。
一小时过去。
一个半小时。
马上要到两小时时，盛秋行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处，陪着他的还有两位穿着警服的男人，都是四十岁左右，并不是之前看到的警员。
盛秋行与他们握手道别，脸上堆着顾小遥从未见到过的热情笑容。
“还是要特别感谢高所长和李队长的大力支持，别的客套话不多说了，如果以后有空时去南城，一定要联络我，我来做东，请二位好好的聚一聚。”
“盛律师不要太客气，合法范围内能提供给你查阅的证据，我们尽力去支持，因为我们也希望还死者一个公道，警方管辖不到的地方，还有你们律师在行动，这样很好，非常好。”
寒暄道别，盛秋行道别离开。
但顾小遥清晰的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目光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时，笑容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变化大概只是一秒钟吧。
顾小遥的心脏莫名跟着一跳，他已经到了跟前，大手拿过了他的公文包。
他说：“走了。”
顾小遥小跑着跟上：“走了？去哪儿？你查阅到了案件资料了吗？”
“上车再说。”他随意应了声。
顾小遥心里想，或许是因为身后那两位警官还站在身后，不方便讲太多吧。
他们回到了车上，才一坐好，顾小遥已经快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问了。
盛秋行却是眉头一皱：“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的脸？”顾小遥迅速取出了镜子，一照之下，大惊失色。
镜子里的脸，红彤彤的一片，泛起了不正常的颜色，稍微碰一下，还有点微微刺痛。
“糟了，在太阳下边站的时间太长，好像是晒伤了。”
盛秋行叹了口气。
顾小遥的关注点，却是在别的上边：“我这个是小问题，回去处理一下就好，快点说啊，你在里边呆了那么久，是不是了解了很多情况？周蛾的死因已经确定清楚了吗？”
盛秋行开着汽车，先把冷气打开。
一股凉风，迎面扑来，车内的闷热，瞬间消散了许多。
“死因已查明，的确是自杀。”
顾小遥露出一抹哀泣的表情，整个人的身体都紧绷着，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刺猬，徒劳的将自己给蜷在一个看起来坚硬，实则是不堪一击的保护壳内。
“如果是自杀，就要按照正常流程开始走，让他父母去派出所把死亡证明开出来，先把后事处理一下吧。”盛秋行停顿了一下，“案情方面很清晰，接下来便是追责了，你们认为网络贷款是导致周蛾自杀的死因，但这并不代表法律会认可他们一定存在着应负担起的责任，涉及公司太多，很难一家一家的去和解，即便是最后采取申诉或诉讼的方式，胜诉胜诉的可能性都非常少，更别提获得赔偿了，如果是从性价比的角度来分析，可以说，这个案子的意义不大。”
他是认真的从代理律师的角度来分析，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在其中。
顾小遥的脸色变的更加不好看了，之前晒伤的皮肤看起来不太好，她有好几次都在深呼吸，很显然是在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很久以后，她喃喃：“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盛秋行反问。
“那是一条人命，曾经充满了憧憬、希望，对未来的生活满怀着期待的鲜活生命，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顾小遥的声音里带着慢慢的颤抖。
“死亡，是她的选择。”盛秋行冷酷的说，“既然是她的选择，或许你首先应该做的，就是接受，不管是出自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她毕竟是用她认可的方式，得到了解脱。”
他还是很希望顾小遥能首先从那种执念里走出来。
她从一开始，在面对这件事上时，就失去了冷静。
那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去讨公道的想法，盛秋行能理解，但他不能赞同。他的职业习惯要求他在任何时候、对待任何事件，都保有冷静与理智，才能最快最有效率的解决掉困境。
车子一直向前开，不知要去向哪里。
顾小遥没有问，盛秋行也没有主动说。
但路程总是要有个尽头的，当车子缓缓停下来时，她如梦初醒，抬起头问：“我们是要去哪儿？”
盛秋行指着对面，那是文山市比较有名的一家私人医院，皮肤科相当有名：“你进去处理一下脸上的晒伤。”
“其实没事的，我回去贴个舒缓面膜，也就好了。”顾小遥倒是很意外，没想到盛秋行居然会在意这点小细节。
“去吧，我等你。”盛秋行看了眼手表，“你有一小时的时间处理完毕，我们在附近的餐厅吃顿简餐，然后去找毛俊达。”
顾小遥更加意外了。
“还要去找毛俊达？你不是说……”
“去吧，听听毛俊达怎么说，或许能有别的发现。”盛秋行在日程表上画了一个符号，之后合上了笔记本。
见顾小遥满眼感动，他慢悠悠的补一句：“毕竟是收了律师费，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我是非常有职业道德的。”
顾小遥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心里就在郁闷，自己根本不该对这个男人产生半分期待。
盛秋行微笑的看着顾小遥摔上车门，愤愤而去。
她一离开，他脸上的轻松笑容便不剩分毫。
近年来，“套路贷”设计圈套陷阱四伏，花样百出。这种伪装成民间借贷的诈骗行为，处处披着“合法”外衣，整个骗局环环相扣，受害人往往损失惨重，甚至家破人亡，对整个社会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尽管周蛾的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细节处没有落实到位，但盛秋行已经大致有了基本的判断，周蛾九成以上是落入到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套路贷”陷阱之中去了，那些人或分散，或联合，或有共同的默契，他们共同挖好陷阱，等待着猎物入网。
一旦锁定了目标，他们就像是食人鱼似的一拥而上，拆了猎物的皮肉，吸了猎物的骨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啃个一干二净，才肯罢休。
贪婪与侥幸，将周蛾走上一条绝路。
而真正引诱周蛾走向死亡的，却是藏在网络背后的，那一张张更加贪婪的面孔，他们在钻法律的漏洞，同样拥有着更大的侥幸，认为永远逍遥于灰色地带，没人能管的了他们。
如果是别的案件，盛秋行或许会公事公办，接受之后，尽全力认真解决，但最后的结果，只是他努力去完成的一个过程，具体会是怎样，他客观看待。
但周蛾的这个案件，触动到了他心底深处的某一块落不进光的角落，那个位置，终年荒芜，寸草不生，却也是不可触碰。
他将车子的椅背放倒下去，整个人放平的同时，心也在坠落。
或许即使没有顾小遥的步步紧逼，他最后的决定依然会是接手这个案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