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沨看她还是一言不发,胸腔忽然怒火中烧,抬高音量喊道:“是不是你!”他对她忽然就失望了,失望到了极致,最亲最近的人,竟伤他最深。
可以打他、骂他,但为何要说谎?为何要隐瞒!?
这比那群人灭了他满门,更加的让他难过、难以接受。
唐岄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当初是为了护他,如果当初没有及时把他带走,今时今日他会在哪里,成什么模样,难以想象。
但是现在,一切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因为,她骗了他是真的,她隐瞒了他也是真的,她带给了他伤害,这在他心里,也是真的。
有时候,对一个人失望,就在一瞬之间。
一颗心,从那时候开始,就再也无法对这个人有所期待,甚至信任。
这与爱有关、与情有关、与信任有关,却唯独,与他无关。
他猛地推开唐岄的手,撑着门柱站立起身,走了两步,他微微侧首,问道:“我娘在哪?”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寒意。
唐岄咬了咬嘴唇,默默垂下了头。
“你还不说?”他怒火更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隐瞒!还有价值吗?!”
唐岄一怔,也是,也不怪他此时对她失望,对她愤怒,她理解,但也依旧担心他见到母亲,将会失去所有活下去的勇气。
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只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进来过。”
再次,对他撒了谎。
陆知沨回过身,正对着她,眼底满是愤怒和不可思议,看了她一阵,陆知沨决然转身往菡烟亭走去。
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地方,也是离母亲卧房最近的地方。
唐岄惊慌失措,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不要去,我求求你了,我们出去吧好不好?别再找了,别再找了。”
陆知沨一把甩开她,不可思议道:“别再找了?你让我别再找了?!他们我的家人!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被曝尸,扔下他们跟你走?你已经带我逃了一个月了,还想占我为己有到什么时候?你真他妈的自私!要走你走,我是绝不会再跟你走的!”
“不!不要!”唐岄把陆知沨所有言语的中伤如数吞下,无论他此时说什么,都不会放任他去自讨苦吃。
从背后一把抱住陆知沨,近乎恳求,“不要再往里走了,我求你了,知沨,你会后悔的!”
唐岄知道,陆伯娘的尸首,将会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去才会后悔!滚开!”陆知沨彻底怒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着,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一心只想找到母亲的尸首,然后复仇,发誓要以更残暴的方式,灭了仇人的一家。
不,灭了他家还不够,还有他家的祖坟!
唐岄被他掀倒在地,当她从地上站起来时,陆知沨已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大院。
想必他现在更加的自责,更加的内疚,唐岄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利于他自己的事情,连忙站起身去追他。
当她赶到菡烟亭时,陆知沨正目瞪口呆的站在母亲的尸首下,一动不动的望着。
这一幕终究是来了。
昔日清澈见底的菡萏池,古色古香、清新淡雅的菡烟亭,此时,一片狼藉。
池水被鲜血染的血红,无数大大小小的尸首漂浮在池里,轻薄的落地紫纱帐上面,沾染着大片醒目的鲜血,菡烟亭内横七竖八的躺着各种各样的尸体。
陆知沨一颗心彻底的凉了,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也彻底忘记了呼吸,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母亲那样一个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是那样的爱美,那样的精致,一定受不了如此血污的自己。
陆知沨哭声断断续续,小心翼翼的将母亲解下来,缓缓放在地上,他看着母亲的脸,再也哭不出声了,几次悲伤到干呕,却都被他给忍了回去。
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心被上万颗巨石压着,透不过气,他想哭,想嚎啕大哭,但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他贴着母亲冰冷的脸庞,那冷,也渗进他骨子里去,凉透了他的血液,喉头有股血腥,萦绕在他的舌尖。
母亲在他心里是那样的重要,那样的不可缺少。
要是少了母亲,该怎么活下去,他真的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脑子混沌不堪,一个接一个的重击,早已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此时此刻的他,忽然不想复仇了,复仇又能怎么样?能让他们活过来吗?
此刻的他,只想和家人们团聚。
他站起身来,把母亲背在背上,缓缓往前院去,经过唐岄身边时,他一眼都没有看她,仿佛她不存在。
他把母亲与父亲还有他那四个好兄弟放在一起,他静静的看着他们安详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是那样的安静。
忽然,他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幸福的笑了。
爹,娘,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偷溜出去玩了,一定听你们的话。
还有啊,大虎,你能不能少吃点,你看你胖的,你要多向子乐学习,你看人家,诗词歌赋什么都会,还那样的规范自己,你也要向小易多学习,安静内敛,从不咋咋呼呼。
还有你,孟达,你武功那么高强,当初连十个大内高手都不是你的对手,这次怎么没保护好他们,就连你自己都没保护好呢?你说,平时是不是偷懒了?没有好好练功啊?
想着想着,他的笑容更加灿烂,眼泪也更加泛滥,决堤而下。
他弯下腰,捡起申家人遗留下的一把刀,握在手心里,缓缓回身,最后再看一眼这座,他深爱的府邸。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陆府全盛、阖家欢乐之时。
府邸熠熠生辉、金碧辉煌,母亲在花圃前指导着仆人摘花除草,下人们有序的各自忙碌着,匆忙的脚步在这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脚印。
父亲正在院里操练家侍,整齐有力的号子,响彻天地。
院门口,隔壁卖药的李伯伯提着刚晒好的药草来了,喜笑颜开:“陆老爷,刚晒好的药草,专治咳嗽。”
东边卖衣裳的陈姐姐来了:“陆夫人,衣裳做好了,您和老爷,还有少爷的,您快看看,怎么样?合您心意吗?”
母亲和父亲的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那个笑容,是那样的灿烂,那样的幸福,那样的明媚如春,温暖着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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