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阳光再次撒进房间里的时候,陈唯墨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出门了,此时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酒店旁边的河堤上,抽闷烟。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晨曦、古城、大河、游船、鱼儿景还是那些景,人却不是那个人了,明明毫不相干的景物,在人看来却怎么都别扭。昨天的他只是有些迷惘,而今天却满是悲伤。
“她这样,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如果她轻易地接受了你,就不再是你爱的那个她了。”
“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回国之后本来就应该再无什么瓜葛。”
“发生的这一切,只是你自己的春梦罢了,还在奢求什么结果吗?”
陈唯墨在心里不断地“告诫”着自己,试图说服自己要保持平常心,但是前一秒刚说服自己,后一秒就又陷入悲伤之中,如此循环往复,就像是西西弗斯推动他的巨石一样。
时间和往常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流逝着。陈唯墨没有去吃早餐,一直坐在原地,直到该集合出发的时间了,才回房间取了行李,去酒店大堂集合了。今天下午将要坐飞机回开罗,所以行李都要放到大巴车上去。坐在酒店大堂,陈唯墨今天感觉背包勒得肩膀疼,就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团里有其他几位成员先到了,此时正在大堂里聊着天,交流着前一天拍的照片,等待着其他成员。
王黎和韩烟霞从餐厅的方向走过来了。王黎看起来也比较憔悴,眼睛里还有一些血丝,显然前一天晚上也没有睡好,在餐厅也没怎么吃东西。陈唯墨看到她,心里五味杂陈。本来看到她,条件反射似的想笑,可是肌肉刚一抽动,就耷拉了下去。此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黎,跟她打招呼也不是,装作没看见也不是,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而王黎呢,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昨天晚上回到房间之后,韩烟霞自然一直在安慰她。当然,韩烟霞的安慰都是带有很强的倾向性的,一直在诱导着王黎接受陈唯墨。在这期间,韩烟霞也坦诚了她和陈唯墨的计划。王黎得知这一切,脑子里当然也是翻江倒海,各种感觉都有,不过那又是另一个冗长的故事了。
这会儿王黎看见陈唯墨,也感觉一阵尴尬,感觉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却根本找不到头绪。于是,她只是冲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早。”
陈唯墨也机械地回道:“早丽丽。早,韩阿姨。”
然后,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装作做自己的事情。陈唯墨拿出手机,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王黎则转过身假装融入到其他游客们的话题中。没过几分钟,游客们都到齐了,纷纷准备上车了。这几分钟虽然很短暂,但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却好像过了好几年一样,好漫长,好煎熬。
游客们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一个好心情,今天已经是旅途的第五天了,大家都很熟络了。纷纷笑着闹着,再加上龙飞和宋欢欢两人轮流给大家添料,让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当然,陈唯墨和王黎除外,他们与整个车厢欢悦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高气爽,轻车熟路,大巴车载着游客们穿行在古老的大地上,此时已经到了尼罗河西岸的平原上。龙飞起身拿起话筒说道:“好了,我们前面快要到了今天的第一站——孟农神像了。”
这天的气温和前一天一样都比较高,虽然是早上,但也有些灼人。经验老到的龙飞当然不会等到了目的地才开始讲解,在高温下,大家谁都不乐意听他讲。于是,趁还有一段路程,龙飞开始介绍起孟农神像来。
龙飞作为一位优秀的导游,其讲故事的能力真的是一流。每当他开始讲解的时候,大家总是听得很认真。现在,他的声音带着大家乘坐着时光机回到了三千四百年前,就连心不在焉的陈唯墨和王黎两个人,也半推半就地被带走了。
那时候,正是阿蒙霍特普三世在位的时期,属于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王朝在他治下迎来了鼎盛,政通人和,万国来朝。阿蒙霍特普三世给自己修建了雄伟的葬祭殿,并且在葬祭殿的门前修建了两座巨大的雕像。雕像落成之后,气势磅礴,威武雄壮,历经千年岁月留存至今。而葬祭殿呢,因为被后世的法老拆除,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也正因为葬祭殿不复存在,人们也就无从得知这世两尊巨像的意义,后世的人以为这是希腊神话中的孟农国王的雕像,所以就称其为“孟农神像”。
在埃及,时间的味道非常浓烈。孟农神像在建成后,日夜被岁月侵蚀,表面出现了裂痕,面部也已然不可辨。但是,时间在破坏的同时,也在创造。由于巨像表面裂痕密布,每当沙漠和大河的风吹来,刮过巨像的裂缝时,都会吹出阵阵声响,时而低沉婉转,时而慷慨激昂,听起来仿佛是两尊巨像在吟吟低语,又像是一起为安眠在身后帝王谷里的法老们唱安魂曲。这也就是为什么古埃及有无数的雕像留存下来,这两座却能脱颖而出,称为璀璨星河中耀眼的两颗的原因。
但可惜的是,在公元三世纪的时候,埃及正处于古罗马帝国统治之下,当时在位的罗马皇帝见巨像风化严重,于是下令将这两座巨像修补完整,由于裂痕被封上,所以当风刮过的时候,就再也不能发出声响了,两座巨像就此沉默了两千年,一直到如今。
龙飞古诗讲到这里,大家都感觉到很惋惜,丧失了一大奇景。但是龙飞却话锋一转,说道:“其实我们应该感谢那位罗马皇帝,因为如果不是他下令修补了巨像,巨像可能撑不过接下来的两千年,早就倒塌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幸亏有了他,巨像才得以保存至今,供大家参观。”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故事讲完了,车刚好开到巨像的停车场,龙飞果然经验丰富,时间掌握得刚刚好。游客们刚一下车,视线立刻就被停车场前面空地上矗立着的两尊巨像吸引。两尊巨像都头戴古埃及法老王冠,端坐在王座之上,王座侧面雕刻着象形文字。由于地处平坦的原野,周围没有别的东西遮挡,只有身后远方连绵的山脉,所以巨像显得非常高大。而事实上,巨像也却是很高大。龙飞带领着大家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
“大家跟我过来看一下。这就是我们第一站的主角——孟农巨像。这两座巨像各自都有20米高,相当于我们当地一座七层的住宅楼。我站在它们旁边,还不够它们的基座高。”
巨像周身风化严重,面部已经完全辨认不清了,身上的裂缝也很多,许多鸟儿把这裂缝当成了安家的好地方,在里面栖息。即便如此,巨像还是傲然屹立着,仿佛是在守候身后帝王谷中安眠的法老们。在埃及,不缺少时间的痕迹,也不缺少与时间搏斗的“战士”。这两尊巨像就是这些“战士”之一。
游客们纷纷跑上前去与两尊巨像合影,王黎和韩烟霞则站在停车场边缘,远观它们。韩烟霞开口对王黎说道:
“唉,你看看这两尊雕像,虽然靠的那么近,但是三千多年了,从来没看过彼此一眼。你说它们要是活的,得多难受?”
王黎那么聪明,自然听出了韩烟霞的潜台词,但是她并没有回应,只是心里在思考着韩烟霞的话。
韩烟霞看着雕像,继续说道:“我挺喜欢右边这尊雕像的。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在这段时间里啊,我们俩还真看对眼了。它要真有灵性,应该会感到幸福吧。不过啊,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对它来说只是一个过客。真正要一直陪着它的,是它旁边的那尊雕像。三千多年这么过来,偶尔看一眼别人也挺好,不然得闷死,反正它们心里都知道谁才是陪在自己身边的,而且又不会做对不起彼此的事情。哈哈哈。”
这一通话,搅起了王黎心底的思绪,心里思考着自己与丈夫、与陈唯墨的关系。不过,她还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笑着对韩烟霞说:“哈哈哈,大姐,你说什么呢?奇奇怪怪的。”。
韩烟霞从她的假笑中就知道自己这番话对王黎起了作用,嘴角浮起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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