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低沉地唱着昔日喜爱的击壤歌。风吹过其主人目力所及之处的一株杨树,簌簌作响的同时,落下一片黄叶来。
月锦倚在床边,望着床榻上虚弱的陈了,心中难过万分,她明白抚养自己长大的干爷爷已经过于年迈,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我走后,你务必一路慎行,到安禁城去,替我将这个木铎归还给当朝皇帝,这是我的心愿之一。”
陈了缓慢地扭过头看向床边之人,冲她露出半个满是皱纹的笑,轻声交待,气若游丝。
“记住了,那还有之一呢?”月锦的声音带了哭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再有,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必参与皇家争斗,若是此事难守,也绝不能,嫁入皇家!”
陈了浑浊的眼中露出一分看透的明了,更多的是犹豫与担忧。
月锦再次不解地询问理由,但他并不准备告知太多。
沉默些许,似乎是放弃了再纠结什么,陈了深深叹了口气,饱含深情地看一眼身侧哭成泪人的月锦,慢慢闭上眼睛没了生息。
“干爷爷!”
意识到这一切的月锦悲痛地哭喊,却听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说道。
“阿,我想吃肉包子。”
“咱们还在小村落里头呢,不进城哪来的肉包子?”月锦不明所以地抹了把眼泪抽泣着答。
“怎么没有?你闻。”
月锦吸吸鼻子,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肉包子的诱人香气。腹部恰到好处地传来了饥饿的“咕噜”声,使得那香味儿越发勾人心魄。
“肉包子!”
再也不想忍受,月锦猛地大喊一声一跃而起,还未寻到肉包子的所在地便左脚绊右脚,完美地摔在了冰冷的石砖地面上。
“嘶——”
吃痛地揉着手臂的痛楚站起来看向四周,这一摔成功让她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肚子依旧“咕咕”叫着,兜里却没有钱财能够易得吃食。
眨眨眼,一滴姗姗凝聚的清泪从左眼眼角划过脸颊,和已落伙伴的痕迹融合在了一起。
摇摇头甩去梦中的悲痛,用袖子擦过面,月锦深呼吸一口,叉着腰从不到三人宽的窄巷中抬头看了眼大亮的天空,努力思考着怎么填饱肚子才好。
她满怀忧虑地将在怀中妥善保管的木铎摸出来拿在手中,在木铎的底部找到两个纂刻上去的小字,“陈了”。
这是当朝“采诗官”特有之物,以往跟着陈了在民间游走采集诗歌,但凡拿出此物,当地的官府不说毕恭毕敬,好歹会张罗些许饭菜,给他们二人一个住处。
如今陈了已然不在,留下的些许积蓄也被她花完了,也不知仅她一人能否得到官府的认可,换得一顿饱饭。
“不过枫叶城以前来过,那个刘县官原来也见过面说过话,是个和蔼的父母官,我说明情况应该能通融一下。”
小声嘀咕着自己的考量,月锦将木铎收好,拍干净身上的灰尘,预备从这个人迹罕至的小道走到街上去。
这时,一个华服青年迎面跑来,径直撞上了她。毫无防备的二人撞了个满怀,双双失去平衡滚到地上。
月锦惊叫一声有惊无险地打了个滚儿坐起来,发觉袖子上多了几处血迹,一摸却没有痛楚,当即反应过来那青年应是受了不小的伤。
她快速站起来寻找青年的身影,只见他狼狈地卧倒在地上,浅紫色金边雷纹袍衫上有着多处刀剑带来的破损,血迹斑斑。
青年在地上几次尝试站起都以失败告终,月锦在一旁看着心疼,三两步跨过去将人扶起来。
轻声道歉后正要询问清楚他的来历,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迅速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寻声扭头,一群蒙面带刀的黑衣人很快出现在视野之中,十几米开外。
方听闻声响,青年痛苦的脸色瞬间变幻为凝重,猛地甩开走神的月锦的手便要逃,踉跄仓皇的背影带了几分滑稽与倔强。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被牵扯进去,月锦犹豫着朝巷边靠了靠,向着与青年相反的方向缓慢前进。
她一步三回头,看着那个陌生的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身后不远处的转角,心中又觉有些过意不去。
正纠结,刀光闪过她的眼角朝着她的脖颈直逼过来,月锦心头一惊,连忙弯下腰躲过突如其来的一击刀斩,扶墙稳住身形后脚尖发力跳到袭击者身后,一脚将其踹倒。
同伙的黑衣人们愣了一秒,很快便反应过来,十几人的追杀队伍中,有条不紊地分出了六人将月锦围在墙边。
“可疑,杀。”
小头领模样的黑衣人冷冷吐出三个字,直接判定了月锦是那青年有关的人。
话音刚落,六名黑衣人举刀而上,对着月锦发动攻击。
“无心插柳柳成荫。”
并不愉快地吐出这句完全不合时宜的谚语,月锦也不含糊,不退反进,巧用身法对着六人的下盘攻击,最常用的一招便是踩脚趾。趁其一刹那的吃痛,合拳猛击面部或腋下,夺下大刀,再迎面招呼一巴掌狠狠拍到地砖上。
以此往复,六人都被她打肿了脸,倒在墙角难以爬起。
为了最有效地减少敌人的总体数量,临走之前,并不打算杀人的她特意给六个男人的某个部位补上一脚,以绝后患。
做完这一切,她朝着青年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萍水相逢帮他一把也不错,谁让我喜欢美男子呢!而且看他的衣服就是个有钱人,说不定以后的饭就都有着落了!”
半是玩笑半是劝慰地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月锦坚定了出手相助的心思,三两下跳上墙头俯瞰街巷,寻找着方才一行人离去的踪迹。
确定了行进路线之后,她又返回方才击倒六人的地方,从他们身上搜刮出些许银两,去附近的面坊买了一小桶面粉。
傍晚时分,她追逐着打斗的痕迹,在城外的郊林中寻到被团团围住的青年。
相比起白天,他身上的伤增加了不少,那件绸缎布料的袍衫也不知去向,露出里头几乎被染成鲜红颜色的白净里衣。
他的脸也没好到哪去,击打造成的淤青已经呈现出暗紫色,还有一些刀刃割裂的伤口。
十余人组成的包围圈越发变小,遍体凌伤的青年目光默然,握紧手中的匕首毫无痛苦之色,半屈的腿脚因疼痛与疲惫发着抖。
“上。”
不知是谁的一声令下,十几名黑衣人闻声而动,手中锋利的刀刃朝着青年单薄的身体不留余力地袭去。
月锦看准时机跃入人群之中,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几名黑衣人露在蒙面黑布外的眼睛投掷过去。
同时,她也迅速朝着青年所在的位置靠近,一脚踹开与他缠斗的那人,从抱着的小木桶中抓了一把面粉塞进他的手里。
青年明显一愣,但此时最重要的显然不是询问眼前挥洒着面粉的陌生少女到底是谁派来的。
月锦所带来的几息空隙给了他做出决断的时间,他攥紧匕首,对着方才被踹开,很快又再扑上来的那人的眼睛抛掷面粉,趁其惊慌的一瞬间要了他的小命,顺手夺来他的大刀。
待月锦击倒几名黑衣人后扭头查看青年的情况,便瞧见他眼里弑杀的光。
一刻钟后,动手结束了最后一人的生命,青年疲惫地望一眼沉默地看着他的月锦,直直地倒下,彻底昏死过去。
夜里,青年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除了这座荒凉的破庙中昏黄的柴火,便是月锦一脸探究的面容。
“你叫什么?”月锦询问。
青年沉默片刻,答,“祖君见。”
“如今这天底下祖姓之人只剩了安禁城的皇家,你是皇子还是王爷?”
月锦直截了当地点出事实,再次询问。
“靖安王。”祖君见冷冷地答。
月锦回想着“靖安王”有关的信息,最广为人知的便是这位皇帝的第七子盛宠之后落下高枝,成了皇帝最厌恶的儿子,以封为“王爷”赏赐封地之名,远贬最南的抚幽城。
一位王爷被狼狈追杀至此也没有侍从保护,可见传言基本属实。
祖君见坐起身查看起身上的伤口,发觉都已经上过药包扎好,不由对月锦的身份好奇。
“你是谁?”
“一个富有正义感的路人,本来是跟着我干爷爷四处流浪采集诗歌,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你不必怀疑我,如果我想对付你的话就不会折回来救你了。”
月锦闷闷地回答,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方形油纸包抛给祖君见。
“你一个王爷身无分文,给你买完药之后那些黑衣人的钱就不剩多少,我吃过晚饭后,剩下的只够给你买这个了。”
祖君见接下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八块雪白软糯的桂花糕。
“今夜先在这里过夜,你是王爷,明天去官府寻求庇护吧,顺便让我蹭个饭如何?”
月锦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走到祖君见身侧,一脸无害地望着他。
但后者摇了摇头,“我的令牌在路上丢了,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若是随意报出名号,下一波杀手就要到了。”
“那……那你有什么随从护卫在找你吗?我可以帮你去送信。”月锦心头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事发突然,我的人都被杀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也就是说,你现在跟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咯?”
“嗯。”
“甚至身无分文?”月锦提高了音量。
祖君见轻轻皱了眉头,有些疑惑地看向月锦,不明白她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将此事再说一遍。
还没等他疑惑完,他便遭受了月锦无能狂怒下深情的锁喉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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